很好?很有種?
什麽意思?
劉麥全不由皺眉。
權捍霆朝楚遇江微擡下颌,“你來告訴他。”
楚遇江上前:“是爺動用了關系把你從局子裏弄出來,不僅給了刀,還給了藥。”
這點劉麥全早有所料,并不驚訝。他好奇的是對方爲什麽這樣做?好像提早就預見到他需要這些東西。
恍惚間,記憶回溯到兩個月前……
彼時,他坐在審訊室裏,已經很長時間沒喝過水,嘴唇幹裂,喉嚨沙啞,感覺整顆心都要燒起來。
就在這時,一記重力敲打在他肩頭,對方出手幹脆,力道驚人,劉麥全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被蒙着眼睛扔到郊外,對方隔着車窗丢出來一個黑色布包,“時間不早了,去做你該做的事。”
等劉麥全扯掉眼前的黑布,隻能看到一輛絕塵而去的别克。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不是夢,是真的——
他終于離開了警局那個鬼地方,可以不用坐牢,可以重獲自由!
劉麥全欣喜若狂。
黑色布包裏有一套衣服、一頂帽子、一把刀、一包藥粉和一千塊錢。
這些足夠他跑路。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去一個地方。
梨莊,甯城遠郊的一個小鎮。
劉麥全坐大巴趕到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
金色的稻田與壟間放學的孩童構成一幅淳樸的圖畫。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冷硬的臉上不由流露出溫柔的笑意,仿佛看到了希望和光。
“是麥全嗎?”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叫住他。
“嬸兒,是我。”
“哎喲!你可算回來了,這一個月都沒見着你,隻怕衣櫃都要發黴了,趕緊回去拾掇拾掇吧。”
每年雨季來臨,梨莊家家戶戶都免不了受潮。
劉麥全是個孤兒,在大雪天被鎮上的福利院撿到,從小吃百家飯長大,十七歲的時候外出打工,掙的第一筆錢就在鎮上買了房子,也算有了個家。
“行,我馬上回去。”
“诶——你怎麽往那邊?走這頭!”老太太好心提醒。
“沒事,抄小路更快。”
“别了,你還是走大路吧。”老人一臉諱莫如深。
劉麥全想從這邊走,順道去看一個人,所以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你這孩子怎麽都講不聽呢?前些天那邊才死過人,你何必去觸那個黴頭?聽嬸兒一句勸,走大路,咱這心頭不憷!”
劉麥全眼皮猛地一跳:“誰死了?”
“就半年前來咱們鎮上租房的寡婦啊,叫什麽慧慧來着……聽說大半夜過風雨橋,失足摔死了,第二天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氣兒了……诶!麥全!你跑什麽?!讓你别走那條路,回來——”
于佳慧沒有親人,也沒有兒女,但死者爲大,喪事不能不辦。最後由鎮上居民集體捐錢給她買了塊墓地,也沒敲鑼打鼓做道場,就這麽把骨灰裝進壇子裏草草埋了。
“麥全,你問她做什麽?都是死了的人,不吉利!”
男人壓抑着悲恸,眼眶泛紅:“沒……我就問問。”
“喏,從這裏上去,第37号墓。诶,你慢點!用得着這麽急嗎?真是……”那人搖搖頭走了。
直到夜幕降臨,山裏的風逐漸染上涼意,劉麥全才一瘸一拐地出了墓園。
他沒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去了女人生前租住的房子。
“麥全,你經常說你家鄉很漂亮,可我從來沒去過。”
“等以後有機會帶你去。”
“那我一定要住下來,住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最好是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好。”
老樓沒有電梯,外牆也被塗抹得烏七八糟,但室内卻打掃得幹幹淨淨,窗簾是她喜歡淡紫色,窗台上擺放着兩盆粉色的小花。
廚房裏還有剩下的白糖、食醋、料酒等等,看着這些就能想象女人系着圍裙在竈前忙碌的樣子,她的表情一定是溫柔而滿足的。
卧室的床單似乎還殘留着她身上獨有的茉莉花香氣,劉麥全把頭埋進被單裏,不一會兒,傳出男人壓抑到極緻的恸哭。
哭夠了,他沒有忘記尋找真相。
佳慧是那麽穩妥的一個人,不會大半夜出門,更不可能摔下風雨橋。這裏面肯定有隐情!
劉麥全一邊哭,一邊翻箱倒櫃,企圖找出蛛絲馬迹。
終于——
他在沙發底下找到一台新的DV機,裏面有一個叫“Baby日記”的文件夾,點開之後跳出密密麻麻的視頻錄像。
他點開第一個。
女人穿着米色居家服,比上次見她的時候胖了點,打開機器,退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那一刻,劉麥全堂堂七尺男兒,竟泣不成聲。
“慧慧……慧慧……”
視頻裏的女人感受不到他此刻的悲傷,所以笑容依舊。
“麥全,你已經走了兩個星期了,什麽時候才回來?其實我一個人還是有點寂寞的,主要是因爲想你。”
“發現了吧?我買了個錄像機,數碼的,内存很大,花了好幾千塊呢。我沒有用你寄回來的錢,這些都是我幫人翻譯資料賺的。你……會不會說我敗家啊?”
“敗家就敗家吧,我都認了,誰讓我們有了小寶貝呢!”她摸着肚子,笑容恬淡而幸福,渾身散發出母性的光輝。
看到此處的劉麥全,如遭雷擊。
她懷寶寶了……
他們的寶寶……
有那麽一瞬間,他恨不得立馬下去陪她。
但是不可以!
在真相查明之前,他還不能死!
“已經兩個多月了,是你上上次回來懷上的……”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劉麥全心如刀割。
“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反正我兩個都喜歡,兒子就跟你一樣高大帥氣,女兒就像我……不不不,不能像我,性子太軟會被欺負的,還是像你多一點比較好……”
“你現在不在家,未免錯過寶寶的成長,我用DV錄下來,以後你就可以拿出來看了,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呀?反正你下次回來,一定要說夠一百遍‘我愛你’才可以!不然我要生氣的,我一生氣,寶寶也生氣,以後肯定不喜歡你這個爸爸了。”
前面所有視頻都是女人的孕期記錄,除了最後一個……
“你們是誰?!我不是認識你們,出去!”
兩個紋身男闖進家裏,一個拿着照片,一個盯着女人的樣子細細打量。
“沒錯!就是她!”
“你們憑什麽抓我?這是犯法的!我要報警——”
“憑什麽?就憑你男人在外頭幹了缺德事!他現在進了局子,不抓你抓誰?給我老實點!”
女人狠狠一怔:“進局子?什麽意思?”
“你前夫王業龍竟然想往沈小姐頭上潑髒水,沒辦法,隻能用你警告警告那龜孫子,也好讓他學乖點,知道什麽人能惹,什麽人不能惹!”
“不……我隻是他的前妻,我們、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你們威脅不了他!”
“喲!看不出來,你還挺護着那癟三。至于在不在乎,得試過才知道!”
“放開!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我不走——”反抗過程中,DV機被掃到沙發底下,整個畫面變成黑色,隻能聽見雙方争執的聲音。
“王業龍不會管我的,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你們抓錯人了!”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嘴硬呢?我們查過,你就是他前妻,半年前剛離的婚,少他媽狡賴!”
“不……我跟王業龍是假夫妻,我真正的丈夫是劉……”
“劉什麽?你怎麽不說了?說不出來了吧?”
另外一個紋身男忽然想到什麽:“說起姓劉的,我突然想起跟王業龍一起被抓的那個劉麥全家鄉不就是這兒?可惜,是個孤兒,沒什麽親人能夠威脅到他,不然咱們也順道一起抓了,多省事兒?”
“欸——這女人怎麽不鬧了?”
“管他的,先帶走再說。”
……
兩個紋身男是沈家的派來的,他們害死了慧慧,也殺死了他的孩子!
劉麥全忽然産生了一個極緻瘋狂的念頭,像生了根的大樹,在他腦子裏越長越壯,逐漸成型。
他沒有再哭,因爲眼淚無用。
在離開之前,他把房子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狠狠親吻着那台DV機,仿佛親吻着愛人孩子。
“慧慧,寶寶,我很快就來陪你們。”
他從黑色布袋裏拿出那頂鴨舌帽扣在頭上,刻意壓低的帽檐遮擋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下巴。
他終于知道,那個人爲什麽要将他帶出警局,又爲什麽留下這樣一個布袋。
那人說——
“時間不早了,去做你該做的事。”
确實不早了,已經淩晨十二點。
來時獨自一人,去時孑然一身。
唯一不同的是心情——
他曾以爲自己到達了天堂,劫後餘生;沒想到一直都身處地獄,好在很快就要解脫了。
兩小時後,劉麥全回到市區,在中心醫院對面的一條黑巷裏做最後準備。
他試了試刀刃的鋒利程度,又确定了白色粉末的具體效用,像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惡狼,隻待萬籁俱寂,所有人都放松戒備的時候,他才會沖出去,開始血腥殘忍的狩獵。
淩晨三點四十分,他進了醫院。
五十分,他進了病房。
五十五分,他離開病房,刀鋒染血。
四點零一分,病房内傳出一聲尖叫。
然後,整個醫院陷入騷亂。
劉麥全卻從容不迫地回到那條黑巷,準備了結自己,他想慧慧了。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
可是不等他揮刀自戕,一輛黑色别克穿破夜色而來,将他敲暈帶走。
等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他趴在警局審訊室的桌上,依舊口幹舌燥。
劉麥全險些以爲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看,他還穿着囚服,沒有換上神秘人給他黑衣黑褲,也沒有戴上那頂遮蓋長相的鴨舌帽,他手裏沒有刀,更沒有沒有捅死沈嫣。
慧慧還在家裏懷着寶寶殷殷期盼着他回去,然後說一百遍“我愛你”。
那是隻是一個噩夢,并沒有真實發生。
但指甲蓋中凝固的血迹,捅人時候反被割傷的虎口,還有因痛哭而刺痛紅腫的雙眼,所有迹象都在提醒他一個事實——
這一切都是真的!
慧慧死了,寶寶死了,沈嫣死了,而他可能也會死。
這樣也好。
所以,接下來的兩個月劉麥全一直都在等,等他的宿命降臨,等死刑的宣判下達,等他們一家三口的别後重聚。
但警察并沒有懷疑他,甚至連“沈嫣”兩個字都不曾提起。
……
倉庫内。
“是你們把所有痕迹抹掉,所以我才沒被懷疑?”
楚遇江點頭。
劉麥全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活的時候,有人恨不得我死;可我想死了,卻偏偏有人要我活。”
笑着笑着,眼淚滑出眼眶,浸濕了眼角。
淩雲皺眉,這人怕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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