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慢慢收拾,我先出去了。”楊岚說完,落荒而逃。
沈如垂眸,臉上已經看不出半點悲戚之色,木然地收納衣物,歸放裝箱。
既已看透,何必傷心?
反正這個家原本就是如此……
三個大号行李箱,沈如用了兩個小時才勉強整理完。
夜已漸深,過了今晚,她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奔向迷茫未知的将來。
沈如站在窗前,仰頭凝望天幕下那輪皎潔的明月。
突然很想喝酒。
砰——
拔出酒塞。
紅色酒液傾倒而下,在透明高腳杯内翻卷輕漾,散發出令人心醉的醇香。
緊捏杯腳,慢慢搖晃。
最終,一飲而盡。
沈如趴在窗台上,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兩行清淚劃過臉頰,留下兩道晶瑩的水痕,無聲訴說着凄怆。
翌日,天将破曉,晨光尚未大亮。
沈如悄無聲息離開老宅,帶走的,也就三個行李箱而已。
七點,抵達機場。
下了出租車,司機幫忙搬箱子,沈如多給了他五十塊。
“别……真的不用……”
沈如擺了擺手,轉身離開,表情無甚波瀾。
換好登機牌,正準備過安檢,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号碼。
“喂?”
“……”那頭沒有出聲,隻有輕微而綿長的呼吸。
“文瑾!是你,對不對?”
“……”
“我知道,一定是你!你來送我嗎?”
“……”
“對不起,都怪我。你能不能……出來?我要去粵省了,也不知道從今往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阿如。”漫長的沉寂,就在沈如幾乎快要絕望的時候,對方終于開口了。
“文瑾真的是你!你在哪兒?”目光四下搜尋,卻一無所獲。
“阿如,這個時候我不能見你。”
“爲什麽?”
“你聽我說……”男人的聲音又幹又啞,像粗糙的砂礫,“我已經查清楚,從輻射珠寶到揭發受賄,這一切都是沈婠在背後精密布置,一步步引誘我們踏入陷阱。所以,不是你的錯,那個女人才是罪魁禍首!”
沈如驚怔:“你怎麽知道?有證據嗎?”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
“我會幫你報仇。”
“李文瑾,你想做什麽?!”女人表情瞬間驚懼。
可惜,那頭已經挂斷。
……
沈婠六點半準時醒來,先在房間做完一套瑜伽,又出門晨跑,然後回樓上換衣服,緊接着下樓吃早餐,然後開車出門。
今天是她入讀起航的第一堂課,沒有再穿連衣裙,而是換了一套較爲正式的上襯下褲。
白色襯衣,領口和前襟的位置有蕾絲元素,輔以刺繡暗紋效果,放眼望去不過是件普通白襯衫,可仔細一瞧,又與衆不同,别具特色。
襯衣下擺束進闊腿西裝褲褲腰,筆直鉛垂的效果,愈發襯得她雙腿修長,比例完美。
一雙黑色高跟涼鞋,露出圓潤的趾頭,以及被褲腳遮掉一半的腳背。
沈春江提議送她。
沈婠拒絕了:“開車方便一點。”
“也好,路上注意安全。”
俨然一派慈父的嘴臉。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有多重視沈婠。
“阿謙,一起去公司?”沈春江收回目光,轉眼看兒子。
“不用了。”說完,放下刀叉,起身離開。
楊岚數次朝二樓張望,表情略顯忐忑,甚至于坐立不安。
“阿如怎麽還不下來?我上去看看……”
這時,一旁傭人忽然開口:“夫人,大小姐一早就走了,還帶着行李箱。”
“走了?”楊岚愣在原地。
“是。”
沈春江皺眉看了她一眼:“阿如是今天上午九點的航班飛粵省,你不知道嗎?”
“我……”她隻顧惦記兒子,卻無意間忽略了女兒。
“真不知道你這個媽是怎麽當的!”丢下這麽一句,沈春江也撂筷子走人。
楊岚氣得眼眶泛紅,總覺得沈如這一走,她可能就……失去這個女兒了……
早晨的濱江路,陽光還停留在江面,未曾曬過來,寬敞的四車道可以盡情奔馳,席卷起涼風陣陣。
沈婠索性關了空調,半降車窗。
路過一個十字交叉路口的時候,手機振了兩下,她忙着往左打方向,也沒來得及接。
就在這時,一輛大貨車從對面駛來,按理說她這條道的交通信号燈是綠色,那麽對面就應該跳轉到紅色。
但本該停下的貨車并無任何減速的意思,反倒加速朝她沖過來。
沈婠眼角猛跳,第一反應竟然是按下總控制鍵,将車窗封閉得嚴嚴實實。
然後向右猛打方向,避開前座,而是用車尾去擋貨車車頭。
砰——
哐當——
隻聽兩聲巨響,小瑪莎車尾受損,但車頭卻險險避開一劫,饒是如此,相撞造成的巨大沖擊力,還是令沈婠無法控制地慣性前傾,額頭磕到方向盤上。
嗡!
兩耳轟鳴,那一瞬間,她險些以爲自己又回到前世,第一次踏足沈家,被沈謙一耳光打下去,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貨車顯然沒有作罷的打算,一次不成,後退倒車,還想來第二次。
沈婠顧不得前額傳來的痛楚,以及耳朵半聾所帶來的恐懼,咬牙,坐直,重新發動引擎……
就在貨車即将第二次撞上的瞬間,紅色瑪莎拉蒂以張揚的姿勢,猶如離弦之箭一沖而出。
笨重的貨車不比輕盈的轎車,追已經不可能了。
而這番動靜,已經造成了擁堵,現場目擊車輛不少,交通迅速陷入癱瘓狀态。
後面的車積壓上來,前面的車又堵着,貨車根本跑不掉!
除非——
車門從裏面推開,從駕駛位跳下來一個口罩、鴨舌帽全副武裝的蒙面男子,身形高大,穿了一件黑襯衫,正準備逃逸。
可惜,跑了沒兩步,就被火速趕來的交警逮個正着。
“還想跑?!老實點!”
男人被縛,交警鉗制之下不由壓低身體,但頭卻固執地揚起,一雙漆黑的瞳孔直勾勾望向紅色瑪莎拉蒂所在的位置。
車屁股已經被撞得稀巴爛,隐隐冒着白煙,空氣中漂浮着汽油的味道。
爆——
爆!
倒是爆啊!
男人惡狠狠看着,如果眼神可以化爲火光,那他一定會将那輛車連同裏面的人燒得幹幹淨淨,骨頭渣子都不留。
“不好!前面那輛車漏油了!趕緊去把人——”交警肅着臉,神情緊張,但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
卻見一道矯健的身影比他們更快沖向被撞車輛,像狂奔的獵豹,風馳電掣。
權捍霆咬牙,手臂青筋暴起,拉開駕駛座車門的瞬間,對上女人含笑的雙眼——
“你怎麽來了?”
那一刻,他的心才落到實處。
車門嚴重變形,沈婠被卡在座椅和方向盤之間動彈不得,前額淌着血,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卻無比明亮清澈,此時此刻,倒映着男人的臉,粼粼閃爍着微波。
權捍霆咬牙,直接去拽綁在她身上的安全帶,“我不來,你恐怕早就一命嗚呼!”
“但你還是來了。”
“還笑?有什麽好笑的?醜死了!”
天知道,他坐在後面的車裏看着眼前發生的驚險一幕,心都快跳出喉嚨!那一瞬間,天不怕地不怕的權六爺被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所吞噬。
即便遊走在生死邊緣,經曆嚴刑拷問,他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仿佛天都要塌了!
沈婠深呼吸,幽幽道:“權捍霆,你居然說我醜?”
“閉嘴!”男人眼神兇狠。
沈婠卻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伸手撫上男人臉頰,輕輕地,柔柔地,“阿霆,别怕。”
權捍霆油然生出一種想哭的沖動,眼眶發熱,鼻頭泛酸。
他拽着安全帶的手在顫抖,力道越來越大,動作也越來越狠,“寶寶乖,忍着點。”
“好。”
權捍霆猛然使力。
沈婠被勒得倒抽涼氣,而空氣中浮動的汽油味逐漸濃郁。
男人額上大顆大顆的汗水順着臉頰往淌落。
“别急,慢慢來。”
“閉嘴!”他紅着眼睛,冷斥出聲。
沈婠才不怕他,“你剛才還說我醜,我還沒生氣,你怎麽反倒還發火了?怎麽,怕我會死啊?”
“不準你說那個字!”
“诶,你說萬一我真的死了,你……”
“不會!我不允許!”
沈婠輕笑,蒼白的臉頰浮現出一抹紅潤:“你也太霸道了。”
不過,她喜歡這樣的霸道。
終于,安全帶松開,是被某人用蠻力硬生生扯下來的。
權捍霆将她打橫抱出車外。
沈婠順勢窩進他懷裏,手圈住男人脖頸,是全然依賴的姿态。
待遠離了車輛起火爆炸的範圍,權捍霆才開口問她:“哪裏不舒服?”
“頭暈。”
“還有呢?”
“惡心想吐。”
“身上還有沒有傷口?”
沈婠搖頭。
男人蓦地松了口氣,看着她滿臉血痕的樣子,心一陣絞痛。
“诶,你還沒告訴我,爲什麽會在這裏?”
權捍霆不說話,也不知道是在氣她,還是氣自己。
“好好的怎麽開始鬧脾氣?”沈婠音色軟綿,不同于平日裏的清爽幹脆,仔細一聽,明顯氣息不穩。
“你就不能消停點?少說兩句?還嫌自己不夠糟糕?!”
沈婠在他懷裏輕蹭,忍過眼前又一波眩暈,莞爾一笑:“我沒事……”
“臉白成這樣還說沒事?!”憤而怒嚎,可眼底卻一片焦急,“救護車呢?怎麽還不來?都他媽幹什麽吃的?!”
“别生氣,會變老的……”聲音更小了。
權捍霆緊緊抱着她,似有幾分哽咽:“不等了,我們自己去醫院!”
就在他疾步轉身的當口——
“救護車來了!”
送走那對患難與共,同時還不耽誤親親我我的小情侶,交警早就把周圍車輛和人群疏散幹淨。
“你們三個先帶他回局裏,順便通知市公安局,讓他們安排刑警過來。”
“啊?刑警?”
“我問過了,目擊者都稱那輛貨車是故意撞瑪莎拉蒂,且一擊不成,還要來第二次。”
“您的意思是……蓄意殺人?!”
“不排除這個可能,咱們交警權力有限,盡快通知那邊接手。”
“是!”
“你們兩個,登記一下目擊者的聯系方式,後面可能會用到。還有,通知消防,這車随時都可能爆炸。”
一刻鍾後,消防車趕到,在這期間,紅色瑪莎拉蒂的車尾已經開始燃燒,油也漏了不少,但奇怪的是并未爆炸。
消防出動,很快将火撲滅。
“咦?”
“怎麽了?”
“你們看——”
“這是後擋風玻璃。在經過撞擊、高溫和驟冷三種極端環境之後,竟然還能保持完好無損?!”
“還有車窗玻璃也是好的!”
叩叩——
一個年輕的消防官兵沒忍住好奇,屈起指節在上面敲了兩下,“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材料做的?”
“看上去像是防彈玻璃。”
“不對!防彈玻璃也經不住這麽個玩兒法,你看表面,除了劃痕之外,一點碎裂的迹象都沒有,再堅固的玻璃好歹也要裂個縫什麽才算正常。”
“走!帶回去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