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絲握住冰晶寶珠法杖的右手用力捏了一捏。
或許也爲了壓抑自己心中的一股躁意,她深深地吸一口氣,緩緩呼出,而後再一次用她标志性的冰冷語氣沖教堂講台上的紅衣主祭出聲質問“西魯德爾特主祭大人,您對這幾處時間點上的矛盾有何解釋?或者說,您在本月二十三日下午造訪聖安東尼奧斯大教堂,并提出收回北地伯爵頭銜的另一條法律依據,又是什麽?”
“這……”西魯德爾特一下子沒了話,站在台上的雙腳有些心虛地後退半步。
他的腳步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但這一退讓,似乎更加佐證陰謀論的存在,令教堂中的衆北地宮廷官員們刷一下将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臉上,其中斯坎貝德更是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打量起他來,嘴上不忘輕張輕合,像是故意對他做出一連串悄聲的嘀咕。
西魯德爾特注意到斯坎貝德的舉動,下意識地挪過視線,用眼神細讀了讀這位老總管的口型,讀出他好像在說……
“該不是路程沒算好,比預定的計劃跑快了點吧?”
“你——?!”紅衣主祭頓時咬牙瞠目。
艾莉絲将他臉上的神态變化全都看在眼裏,見他看上去終于被自己逼出了馬腳,随後馬上再出聲追擊道“西魯德爾特主祭大人,您的回答呢?”
她話音一落,藍焰法袍下的皮靴又是上前一步,手持的法杖随她擡臂的動作咚一聲落下去擊響教堂的地闆。
那聲響仿佛敲進在場者們的心裏,于整座教堂的室内空間裏久久回蕩。
西魯德爾特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不過努力維持住大腦的冷靜細思幾秒,爾後又重新鎮定下來,接着正視艾莉絲就在剛剛又朝自己上前一步的身形回應“稍安勿躁,艾莉絲·斯圖恩女士。”
“我的領主大人死因可疑,您想讓我如何稍安勿躁,主祭大人?”艾莉絲停步,平靜的聲線厲了一分。
“凱文爵士的意外逝世令人深感悲痛,倘若說這其中确有蹊跷,那麽陛下和教會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西魯德爾特面對她如是作答,“同樣,當前的事實也不容置疑,陛下确實可以依據法律的條文收回北地伯爵頭銜,因此我建議這兩件事情都公事公辦,待你向吾皇利奧波特四世交還頭銜,教會必定會在此事結束以後組織審判團查明真相。”
“如此一來,您一定要脅迫我在所有疑點都尚未明曉之前,就将我們領主大人生前的頭銜和土地都拱手交出是麽?”
“我想我已經把話講得很明白了,艾莉絲·斯圖恩女士。陛下和教會會擔負起查明真相的責任,即使你執意認爲凱文爵士可疑的死因高于帝國的法律之上,并強令今日的會議就此作罷,可身爲北地法理繼承人的你依然是個沒有男性子嗣的女性,這是短期之内無法改變的事實!”
說罷,他冷哼一聲,站在台上拂袖轉身,臉上的神情假作不悅,扭頭瞥往教堂一側的幾扇繪彩長窗。
紅衣主祭的這番言論聽上去似乎仍無妥協之意,但細細辨析,落在衆北地宮廷官員們的耳朵裏則頓時還有另一層威脅的潛台詞。
諸人不禁打了個寒顫,恍然意識到這才是西魯德爾特最大的自信,也可以說是他在這場教堂會議中最無賴的底牌,哪怕這次的會議以和平告終,北地伯爵領的法理繼承人也依然是個沒有男性子嗣的女性,而艾莉絲·斯圖恩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内創造一個男性子嗣出來。
除非她敢在盔衫城的孤兒院裏認一個野種作私生子!
但就算那樣,且不談醜聞帶來的惡劣影響,攝政公大人隻需借人之手指出那個野種沒有貴族血脈的正統性這一實情,令皇帝和教會都不承認他的合法繼承性,便也可再輕易授意下一位代表陛下旨意的特使前來收回頭銜。
領主大人死因可疑又怎樣?攝政公爵嫌疑重大又如何?
所有的因素,都敵不過一套明文寫定的帝國繼承法!
這是一個死局……
烏爾斯戴着騎士頭盔深吸一口氣,聽了西魯德爾特方才的話後也心裏暗說是了,這場會議的結果,對于堅守斯圖恩家族那一套統治利益的北地貴族們來說,從一開始就壓根沒有平局的說法。
艾莉絲女士,你還有什麽後手嗎?可别說你和北地諸臣一起努力守護這片伯爵領的抗争就這麽草草結束了?
年輕人側目注視身旁不遠處的小女士,她不久前向前走出了幾步,此刻站在代表北地宮廷一方的所有人前面,于諸位眼中留下藍焰法袍背後那道咒文圓環之火徽記的背影,擡頭面對那位高高站在教堂主祭講台之上,正義之神加茲泰斯大理石神像之下的教會紅衣主祭西魯德爾特。
希娅站在艾莉絲身旁不遠的另一側緩緩握緊雙手,琥珀色的雙眸這時候也同烏爾斯一樣把視線落在艾莉絲身上,内心深處除了擔憂會議的結果,同時更加擔憂她本人的狀态。
因爲狼耳少女是知道的——艾莉絲表面的高冷覆蓋着她逞強的一面,脆弱的一面,甚至于在當時走下馬車進入教堂前的小手帶有輕微的顫抖……
說到底,她實際上也才十六歲而已啊。
領主大人死後的短短幾天,她其實已經努力承受住很多了。
“艾莉絲女士……”斯坎貝德忽然息聲輕歎,從衆廷臣之間走出一步。
這位老總管此時将投向紅衣主祭的目光轉投向北地伯爵領的繼承人小姐,年邁的雙瞳深處也有感同身受的同情之意,但除此以外還暗藏住一絲隐忍的堅韌,以及征詢——
艾莉絲握緊法杖,聽到他這蘊涵同情、隐忍、堅韌,以及征詢之意的輕歎,雖沒回頭,但依然背對他的注視輕點了一下頭。
随後,她就這樣略低下額頭,令額上的金發散落下來半掩住自己的眼神,忽然間又朝西魯德爾特所在的主祭講台方向上前一步——
但這一回,不止這一步,而緊接着兩步——
三步。
第四步——
“嗯?艾莉絲·斯圖恩女士,你想做什麽?”西魯德爾特突然反應過來,留下眼角的餘光瞥視她,意識到她正一步步朝自己走近,便連忙轉回身來向她注目正視,驟時警惕起來。
艾莉絲略低着頭,仿佛無視這位紅衣主祭的反應。
她面無表情,朝着主祭講台走出第五步後停了下來,然後向前擡起雙眼——
金發散開,赫然一雙冰藍的冷瞳。
“西魯德爾特……”
“謀殺我哥哥的陰謀,你參與了——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