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他擡眼觀察北地諸臣臉上的表情，隻需短暫的幾眼，就看出以艾莉絲和斯坎貝德爲首的這些人正如自己所預料的那般想到了那件史實。
是的，那場發生在卡爾文蘭大帝統治時代末期的悲劇，熟知帝國曆史的任何一人在聽到這位紅衣主祭剛才的言論暗示之後都絕對能夠想到，他敢肯定。
艾莉絲握緊手中的冰晶寶珠法杖直視着他，藍焰法袍下的左手下意識地捏捏手指，緩解因自己集中精神快速思考的産生壓力，心裏猜測西魯德爾特接下來多半要把話題切入到那件事上了。
她猜的不錯。
紅衣主祭沉下語調，果不其然，繼續作悲痛狀講述：“如我們大家所知，先君陛下與北境王爵在他們活躍的時代開辟了屬于霍爾姆人的文明，但當他們在極度相近的兩個時間點上接連去世，新皇的威勢不足以鎮服北境的貴族，導緻帝國北部爆發百年内亂，在長時間的權力鬥争下逐漸分裂成以北地、劍堡、銀盾堡、烏蘭四領爲主的多塊細碎爵領。”
“那場内亂持續了太長時間，貴族與貴族相互謀殺，領主與領主互相征伐，從四百年前開始，直到三百年前，帝國中興之主奧托二世陛下繼承皇位，以正義之神加茲泰斯爲信仰，将崇光教會爲國教會的事實寫入明文法典，才得以同時動用黃金之阙軍團和聖武士們的力量，采用鐵腕手段平息動蕩。”
“百年内亂結束後，奧托二世陛下分封新的貴族治理帝國北部，其中将北地伯爵領賜封予馮·道蘭家族，而後因馮·道蘭家族絕嗣，使斯圖恩家族正式入主這片土地。”
“麥卡隆主祭，身爲北地當今的地方主祭，對于奧托二世陛下當年借教會力量平息動蕩一事，你可認同？”
“加茲泰斯在上，我認同。”麥卡隆主祭站在講台一側點頭。
他用主祭的長杖支撐駝背的腰身，硬是努力擡起頭來夠着西魯德爾特站在講台上的視線高度，心中何嘗不願認同作爲帝國中興之主的奧托二世陛下曾借崇光教會的力量平息過百年内亂呢？
要知道那可是教會最爲光榮的時光之一，那時候的主祭們還叫主教，大主祭還被稱作教宗，倘若不是後來又發生的另一件事，那場在帝國史和教會史上都臭名昭著的“禁衛軍政變”的話……
想到這兒，麥卡隆老主祭又不由地低下頭去，在内心的深處長長歎息，暗想西魯德爾特紅衣主祭，你現在的行動難道不正在重蹈教會當年的覆轍嗎？哪怕此次的支持者已不再是當年的禁衛軍，而換成了别人？
這是何等的——
悲哀！
哎……
西魯德爾特俯視麥卡隆老主祭，将後者的低頭誤解成順從，随即滿意地勾起嘴角，然後又迅速收斂笑意，閉上眼睛沉一沉氣氛，再睜開雙目繼續闡明：“那麽斯圖恩家族對北地伯爵領的合法統治持續至今，但由于凱文爵士近期意外遇害，而令吾皇利奧波特四世陛下不得不在相關繼承法上引起重視，尤其是這一條——”
“倘若帝國境内逝世的一位貴族領主隻有女性繼承人，并且那名女性繼承人沒有男性子嗣，那名女性繼承人則不能馬上繼承頭銜，皇帝有權力将那位逝世貴族的領主頭銜強制收回，再在三年内将這頂頭銜轉封給另一位貴族使其成爲新的領主。”
“艾莉絲·斯圖恩女士，對于帝國法律規定的該條明文，以及吾皇利奧波特四世陛下現今可依此法收回北地伯爵頭銜一事，你可認同？”
他話音剛落，北地宮廷一方的諸位貴族官員們頓時又低聲嘈雜起來，任誰一聽都知道律法條文是虛，權力欲圖才是真。
可領主大人的繼承人妹妹，艾莉絲女士該怎麽反駁呢？
所有人一下子将目光投向艾莉絲，然後看到，并聽到這位撲克臉的法師小女士面不改色答道：“我認同。”
“什麽？！”
宮廷官員們一片嘩然，有人甚至不小心失聲叫出，心說這怎麽可以？！
她就這麽承認了？
都不試着鑽鑽法律空子了嗎？
“肅靜。”斯坎貝德這時沉穩出聲，厚重的喉音一下子将衆人之間悉悉嗡嗡的異議聲壓下。
這位如熊一般高大的老紳士在北地宮廷中德高望重，令人不由對他敬畏，爾後壓抑住内心的憤懑重新冷靜下來，見證會議的進程繼續發展下去。
烏爾斯以侍衛的身份站在艾莉絲身邊，對她剛才的回答雖也稍稍有點意外，不過還仍算鎮定，因爲就算事态朝着失控的軌迹跑偏出去，他還留有自己的底牌去幹涉一切。
而那張屬于他的底牌，自然是莺之戒。
以及潛在的另一張——在寇托手中，那頂爐火王冠。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裝在騎士頭盔裏的茶褐色雙眼透過頭盔的窺視縫繼續靜觀其變。
當然，因艾莉絲剛才那句回答而吃驚的人并非隻是北地宮廷一方的與會代表們。
西魯德爾特這會兒看起來和北地宮廷的貴族官員代表們一樣詫異，并且驚訝，然後暗自幸慶，原本都做好心理準備來跟這幫死了領主的北地貴族們打上一番以一敵多的口水仗了，卻沒想到凱文·斯圖恩的妹妹居然就這麽放棄抵抗了？
她這麽軟弱？莫非有關她性格強硬的種種傳言都是假的？
嗯……那麽這樣也好，倒是省得自己多費功夫了。
紅衣主祭頓時雙眼一亮，内心勢在必得，卻不料在他看來内心軟弱的繼承人小姐剛才隻是停頓一下，似乎調整一下呼吸，緊接着再平淡鎮靜地補充說道：
“但是，我拒絕——”
“你說什麽？”西魯德爾特反應過來，立刻睜大眼珠盯向她。
“西魯德爾特主祭大人，身爲北地伯爵頭銜及其相關領地的法理繼承人，我說我拒絕——将這頂頭銜，和這片土地，向賊人拱手交出。”艾莉絲面對他的目光，對他回以自己眼中的視線，右手緊握住冰晶寶珠法杖的長柄冷言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