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受邪惡法師控制的豺狼人部落……哦,想起來了,多半是詭術師拉爾達克。
一個中立邪惡的人類法師,因爲同時掌握魔法知識和盜賊技巧兩種能力而擁有“詭術師”進階職業,大概是在兩三個月前通過魔法手段控制了劍堡西南山區的一個豺狼人首領,從而進一步徹底控制住那隻豺狼人首領麾下的怪物部落。
拉爾達克的實力水平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那種類型,雖說擁有賊法兼職的詭術師進階職業,但人物總等級隻有23級左右,欺負欺負小怪物和普通人還行,與荊棘小隊爆發沖突的話則對現在的年輕人根本構不成有效的威脅。
烏爾斯在腦海中大緻猜出自己這趟旅行途中的潛在敵人,再考慮到受困于梅拉爾村的商人們可以用他們的馬車載大夥兒一起去北地,于是立刻認定自己沒有放過那個邪惡詭術師和豺狼人強盜們的理由,很快便在村民們熱切期望的呼聲包圍中許下幫助村子的諾言,并就在當天晚上采取了行動。
當然,如果說隻是爲了盡快趕往北地,他自然可以和希娅、貝玲莉絲、多蘿西一起護送商人們直接離開村子繼續行程,但這樣做的話則等同于拒絕村民們的求助,放任他們留在受豺狼人強盜威脅的村子裏自生自滅。
這個具有選擇性的劇情事件放在年輕人上一世的世界中正是一個擁有不同結局的支線任務鏈,玩家們若是在這個鏈式支線任務中選擇先幫助村民解除危機,那麽就必須以打倒詭術師拉爾達克作爲首要目标,然後再決定是否護送商人們前往北地,兩方都幫的話便最終會在獲得梅拉爾村的地區聲望和作爲商人謝禮的十幾枚金币獎勵下完結任務。
玩家們如果不管村民,選擇護送商人們直接離開,商人們抵達北地後會因爲恰巧碰上一位不錯的買家而賺上一筆大錢,并在高興之餘把他們偶然得到的一件随機魔法物品獎勵給玩家,但梅拉爾村不久後卻會在豺狼人的入侵下變成一座新的怪物營地,從而開啓下一階段的隐藏劇情。
烏爾斯記得自己前世是跟幾個事先在論壇上看過攻略日志的野隊玩家一起完成這個任務的。
他們當時在路線選擇上鬧了分歧,野隊一方的幾個路人玩家爲了開啓隐藏劇情并得到攻略中提及的随機魔法物品獎勵而執意想要直接護送商人離開,唯獨他不管怎麽說都決定要留下來幹翻那個邪惡詭術師和那些豺狼人強盜再談别的。
選擇護送商人直接離開的那幾個野隊玩家最終還是從商人手裏得到了一枚+2附魔等級的魔法項鏈,但卻未能如願開啓梅拉爾村毀滅後的隐藏劇情——因爲他們過後幾天才驚訝得知,梅拉爾村附近的豺狼人洞穴副本已經在他們觸發的任務鏈流程中被年輕人給強行“無雙”了。
典型的“混亂善良式亂來”——回想起那時候的往事,烏爾斯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自己仗着有死後複活的遊戲機制可真比這一世的自己還要魯莽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梅拉爾村附近那座豺狼人洞穴對于這一世如今的他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麽挑戰,而他不久後也帶着希娅、貝玲莉絲和多蘿西從梅拉爾村出發,并根據村民們提供的情報和自己前世的記憶信息朝着豺狼人強盜們所在的洞穴營地——
一處距離村子稍遠,需要再往西邊的山區深入一些的山林深處——進發。
……
秋季的圓月懸上高高的夜空,透過樹梢與枝葉的間隙往林中的土壤撒下淡銀色的光輝。
多蘿西輕握住自己手中的木制法杖跟着走在前面的烏爾斯、希娅和貝玲莉絲于山林中勻速穿行,紅色的長發沐浴在甯和的月光下微微搖曳,一路上隻言不語,就仿佛一個沉默的人偶娃娃般隻是與衆人一起行動,缺乏互動和交流。
她的性格原本就有些内向,被丹伯特抛棄後更是開始變得自閉,如果不是灰庭賢者羽斯蒂娜成功解開了她的施法心結并安排亞伯跟随小隊一起旅行的話可能早就堕入自暴自棄的心理深淵。
術士小姐有時候會覺得機關人法師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傾述對象,盡管她明白後者實際上并沒有感情,且猜測後者樂意傾聽自己述苦的原因說不定隻是想要從自己悲觀脆弱的傾述聲中獲取學術材料罷了,以便完成它所提到的那個法師研究課題……
印象裏,她好像記得亞伯身爲正統法師的主要學術研究課題名叫“智慧生物的情感演變”……大概是這個名字,因爲那隻名叫索羅斯的黑貓魔寵對自己提到過,它的機關人主人對惑控系的法術很感興趣,最大的願望是獲得像人一樣的感情……
“嘿,多蘿西。”
“呀?!”多蘿西吓了一跳,突然感到自己的臉頰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噌了一下,頓時像隻受驚的小兔子般往旁邊躲開一步,然後轉過頭去呆呆出聲,“希,希娅?”
“在想什麽呢?”
希娅不知什麽時候注意到了她的情況,于是放緩腳步悄悄靠近到她身邊,在眼下還算比較放松的隊伍氣氛中露出自己調皮的一面,頭頂上兩朵露出銀發的白色狼耳像是惡作劇得逞似的輕輕抖動兩下。
狼耳少女将雙手背到身後,牧師白袍下的軀體稍稍彎腰,向她歪歪腦袋,琥珀色的雙眸帶着一種天生的親近感看着她的眼睛露出可愛的微笑。
多蘿西怔怔地與她對視,過了兩秒似乎終于經不住狼耳少女這樣親昵的搭讪,于是遲疑半晌後徐徐回答:“在想……我們留在帕洛米特城中的其他同伴……我以前在赤蠍冒險團時的同伴……還有,我的父親。”
“丹伯特嗎?”希娅馬上想起那個曾在薄暮城中活躍過的紅發男人。
“嗯……”
與那個紅發男人一樣有着一頭火紅發色和一雙海藍色眼瞳的術士小姐輕輕點頭,不知爲何,明明本想把話題引向寇托、鴉雀、石拳和亞伯那邊的狀況,但話一出口還是不由自主地在腦海裏浮現出了丹伯特的形象。
關于這個條件反射的思維現象,她在旅行的途中已經逐漸有所察覺,似乎隻要自己在頭腦中想到荊棘小隊的新同伴們,便很快就會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曾經待過的赤蠍冒險團,從而再進一步聯想到對自己人生影響深刻的父親大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裏陰影……吧?
她搖搖腦袋,實在不想承認自己的父親好像真已成了自己内心的陰影,畢竟那個名叫丹伯特·刻爾查斯的男人再怎麽說都是自己的爸爸,在十幾年前自己還小的時候不可否認地給過自己幸福的童年,因此猶豫一會兒後又像是試圖說服自己似的對希娅解釋:
“我的父親在薄暮城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但在我小時候的記憶裏,他絕不是那樣邪惡的壞人,也曾經對我溫柔過,對赤蠍冒險團的大家友善和慷慨過……”
說着,術士小姐的雙唇停頓一下,努力在心裏組織好有點混亂的語言,再繼續接着說道:“也許……我的父親之所以變成我們如今所知的那樣,是因爲這整個事件的背後藏有什麽隐情?比如說,他并不想與邪教徒們同流合污,但邪教徒們用某種魔法控制了他?或者幹脆用一隻變形怪冒充了他?你認爲呢,希娅?”
話聲落下,她目光期盼地注視狼耳少女,聚焦的視線仿佛不是想要詢問對方的想法,而是希望能從對方的口中得到一個能夠慰藉自己的答案。
希娅迎着她的目光,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驟時也立刻猜透她的内心,随後不免有點爲難地與她近距離互視,搞得自己臉上的微笑沒保持多久就變成一副略顯尴尬的傻笑。
但傻笑幾秒後,還是下定決心告訴她說:“……對不起,多蘿西。”
“欸?”
“我認爲,丹伯特犯下的罪行理應受到正義的制裁,可不管他做了什麽,他是他,你是你。”狼耳少女收起笑臉,轉眼間站起腰身變得一本正經起來,宛如琥珀的兩顆眼珠流露出勸誡的誠懇,“你是獨立的人,不是你父親或其他任何人的所有物。北地教會的一位老主祭以前教我說過,惡徒可憎,但惡徒的子女不應受到罪惡的牽連,善良之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應該指引他們追逐光芒跑出黑暗。”
“說…的也是。”
聽到希娅如此這般的回答,多蘿西即刻有些失落地低下目光,暗想自己心裏的那份奢盼果然隻是自欺欺人,而後眼神憂郁地再擡起視線問道:
“那……你覺得我真是無辜的嗎,希娅?我是丹伯特的女兒,是被他親手養育長大的惡徒之女,人生中的許多觀念都是他灌輸給我的。就算他抛棄了我,時至今日的我也依然無法忘記他的教訓和身影,回想起薄暮城中的往事時仍會感到仿佛有無數雙死者的眼睛在盯着我看,說看啊,這是就是丹伯特的女兒,那個惡徒的女兒,她憑什麽還活着……”
術士小姐站在原地,話語的聲線一點點變得委屈和哽咽起來,心知如今的自己明明已經在灰庭賢者的幫助下克服了狂亂施法,又在亞伯和大家的善待下逐漸尋回了以往的自信,但偏偏還是無法邁過内心深處的那道高坎。
眼角恍然傳來濕潤的感覺,她冷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好像失态了,連忙擡起左手想要擦拭淚花,然而下一秒後卻感到自己的臉頰被另一雙小手搶先捧住。
那是狼耳少女的手,一左一右,突然間往術士小姐的臉上傳來淡淡的溫暖。
“希娅?”多蘿西稍稍有些驚訝,瞪大眼睛面對她貼近過來的容顔。
“即使你的内心真的留有丹伯特灌輸的污濁之處,多蘿西,可人本來就是有生來附有許多缺陷的智慧生物,因此才會不斷成長,不斷戰勝自己不成熟的過去,朝着美好的未來不斷完善自己。”希娅的鼻尖停在距離她大約剩下一根食指長度的半空,與她面對着面,“作爲你的朋友,我可以斷定你的本性并不邪惡,并建議你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别再老把已經過去的包袱往自己肩上扛……然後!”
“咦——?!”
“多笑笑吧,多蘿西。你的笑容很美,真的。”
銀發白袍的狼耳少女重新露出可愛的微笑,調皮地眯着眼睛歪歪腦袋,順帶着趁術士小姐稍不注意移動手指,冷不丁地捏住後者的嘴角朝兩邊輕輕扯開。
她不是專業的盜賊,手上功夫不太精湛,因此在術士小姐臉上扯出的笑容說實話倒更像鬼臉。
多蘿西的腦袋頓時有點當機,擡到一半的左手忘了幹啥地僵在半空,心想慢着……
等,等等!
她這是在幹什麽?她爲什麽要捏我的臉?
就算希娅和自己一樣是女孩子,可她突然間往自己臉上來這一手是要鬧哪一出呀?!毫無緣由,感覺怪怪的不是麽?另外爲什麽我自己的臉需要别人伸手過來幫忙弄笑來着……啊?
欸?
那啥……我,感覺好像平靜下來一些了?
“希娅,多蘿西,你們發現什麽東西了嗎?”多蘿西傻呆呆地看着希娅一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年輕人的聲音從不遠的前面傳來。
“沒什麽,烏爾斯。”希娅扭頭回應一聲,将手從多蘿西臉上放下來,随後繼續面帶友善的微笑看對她鼓勵說道,“走吧,多蘿西,别讓烏爾斯和貝玲莉絲把我們甩遠了。”
話落,狼耳少女的銀發白袍在她的視線中轉向前方,稍稍加快一點腳步追上已經走遠一點的年輕人,以及潛行在更前方的樹叢裏負責探路的小丫頭。
多蘿西傻傻地發了下呆,看着希娅走開兩步後終于回過神來,半側過眸光看看自己擡在半空的左手,用那隻手摸摸自己的嘴角,剛才被希娅捏過的地方……
然後這次換自己親手把那裏再輕輕捏住,扯開一點,扯出半個不完整的笑臉……
欸不對!
多蘿西你是笨蛋嗎?幹嘛要用自己的手扯自己的嘴角?
她腦海裏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從混亂的狀态重歸清醒,趕緊甩甩腦袋,又拍拍臉蛋,緊接着也連忙加快步子跟上走在前面的三名同伴,晃眼過後幾乎都快忘了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麽着又犯了悲觀病。
烏爾斯半側過身子等兩位姑娘一前一後都跟上來,心裏不知道也沒打算問她們兩人剛剛在落在小隊後邊聊了些什麽,爾後還是繼續沿着貝玲莉絲在前面探索出來的林中小路率隊前行……就這樣又走了一段時間,大約趕在後半夜到來之前,終于細心望見小丫頭從視野前方的草叢堆裏回過頭來用手勢告訴自己——
梅拉爾村附近那座豺狼人洞穴好像到了。
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