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精靈在遙遠的過去,曾因不潔的信仰而被地表上的其他精靈聯手逐出了森林,于地表上的各處經曆過無數日夜的漂泊之後,最終搬遷定居到遠離地表的地底世界,在一片名爲幽暗地域的地下深處建立起新的家園,放棄了以一個精靈國王統治全體精靈的古舊政體,改爲由每個城市數個強大家族的族長組成的議會團來領導人民,并選擇混亂邪惡的蜘蛛女神作爲新的信仰神祇。
蜘蛛女神的教義允許且鼓勵黑暗精靈使用任何有效的手段去争奪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崇尚弱肉強食,熱衷奴隸交易,處世方式相當殘忍,認爲不被發現的謀殺便不是罪惡,因而導緻每個卓爾家族往往都會提防同城市的其他家族,一個強大的家族上位後吞并或抹殺其他家族對于他們來說屬于再正常不過的行爲。
而在名爲魔爾拜拉斯的卓爾城市裏,澤爾貢家族是如今時期最強大的家族,沒有之一。
蜜耶拉·澤爾貢,這也正是此刻正站在巴倫德面前厲聲質問的卓爾女士的姓名——她屬于那個家族,并且作爲家族中威望較高的女性,盡管還很年輕,但基本上已經預定了下一任家族主母的寶座。
至于她眼下出現在帕洛米特城,想必是心懷某種不可輕易告人的邪惡目标而來的。
幾名男性的卓爾扈從穿戴款式統一的全身甲胄侍立于她身側的四周,那些铠甲的表面在無光的環境下折射不出什麽金屬的光澤,可渾暗的制工顯然出自黑暗精靈的法師工匠之手,如此特别的鑄造技藝在沒有陽光的地下世界則擁有非常高超的防護效果。
但是——這樣的工藝也是有缺陷和代價的,其不完美之處便是如同黑暗精靈心底深處的陰謀詭計一般見不得光。
一旦遭到陽光的照射,這些精緻的盔甲馬上就會化作灰燼,仿佛無知的飛蛾撲到赫赫熾燒的火焰上頭。
或許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卓爾們一直以來企圖征服地表的邪惡野心才久久未能實現吧?
蜜耶拉抱着手站在灰矮人軍官的面前,蒼白的長發整齊地梳到腦後,暗紫色的雙瞳證明她的血統确實屬于澤爾貢家族的一脈,不同于大多數卓爾的眼珠顔色呈現爲暗藏殺氣的猩紅。
她的服裝是一套漆黑的連衣長裙,裙擺下的戰靴和露出衣袖的手甲則是金屬的材質,黑色的長裙下面實際上也還套着一件重量輕盈的魔法鎖子甲,右手的手甲在掌心的位置雕刻有一塊特别的蜘蛛圖案。
那隻雕刻在手甲掌心上的蜘蛛圖案,特别在那是一隻自蛛網上垂下的黑色蜘蛛,頭部的位置卻被替換爲一個女性黑暗精靈——
一枚手甲形狀的牧師邪徽。
這代表她是蜘蛛女神的邪惡牧師。
巴倫德畢恭畢敬地站在她的眼前,種族的高度迫使這名灰矮人軍官不得不擡起腦袋仰望自己面前的卓爾女士,并且打心底地明白自己雖然名義上是帕洛米特城的現任統治者,可真正在幕後支持自己的主子可就近在咫尺呢。
“我的部下第一時間趕來通告我的。”他态度恭從,出聲回答的時候把腦袋低下去,以表臣服,“那個女性卓爾安排一個侏儒奴隸爲她引路,帶着六個種族混雜的地表奴隸和一尊魔像護衛進了城,還順手收拾掉了一隻失控的巨魔奴隸。”
“那麽告訴我,她的奴隸都有些什麽?”蜜耶拉的眼神被巴倫德的表述勾起一絲好奇。
“兩個一男一女的人類,一個女性的半獸化人,一個男性的半獸人,一個男性的地表矮人,還有一個女性的地表侏儒。”灰矮人不敢隐瞞一絲一毫,“他們進了一家酒館,酒館的名字叫‘朵麗兒故事會’。”
“好吧,确實足夠混雜的……”蜜耶拉微蹩眉頭,“那個卓爾女性呢?她有些什麽特征,竟敢号稱自己也來自魔爾拜拉斯城?”
“我的部下告訴我說,他們注意觀察到那位女士身穿一襲黑色的袍子。”巴倫德低下頭回答,“而外貌方面的其中一個特征,是她的眼珠和您一樣,也是暗紫色的。”
“暗紫之瞳的遺傳特征在魔爾拜拉斯隻屬于一脈血統,那就是澤爾貢家族。”蜜耶拉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一冷,“如果你麾下的廢物膽敢看錯,你的眼球恐怕需要爲此負責。”
“應,應該不會看錯……”灰矮人的額角滑下一滴冷汗,感覺自己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仿佛都暫停了一下。
看樣子,他似乎并不懷疑蜜耶拉的威吓下一秒就有可能變成事實。
蜜耶拉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呲着牙的嘴角冷哼一聲:“接着說。”
“欸,好的好的。”巴倫德連忙點點頭,“那個,除此之外,那位女士的喉嚨非常沙啞。”
“沙啞?”灰矮人面前的這位卓爾小姐頓時有點詫異,“你确定嗎?她喉嚨沙啞,是因爲短期的疾病?還是什麽傷造成的?”
“這個…我的部下說,她看上去很精神,大概是健康的吧?”
巴倫德這下子也拿捏不準,隻好模棱兩可,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擡起來一點,悄悄關注蜜耶拉臉上的表情變化。
蜜耶拉仿佛想着什麽。這位高貴的黑暗精靈出神地考慮起來,或者說陷入腦海中的某一段回憶,爲了确認什麽。
直到半晌過後——
“她的身邊有沒有出現一隻蛛化精靈的影子?”卓爾女士的臉色變得嚴肅,盯住灰矮人的眼睛出聲再問。
“蛛化精靈?”巴倫德眨眨眼睛。
他心裏驟時不由地有些好奇,爲什麽這位來自一個高貴家族的高貴女士忽然對自己問出這麽一個聽起來好像與事件無關的問題?
關于蛛化精靈,他倒是稍微地了解一點。
蛛化精靈是被魔法的力量所扭曲過身心的黑暗精靈,傳聞在幽暗地域的每一座卓爾城市裏,爲了權力和地位而相互競争和算計的黑暗精靈們總會有不少人在一次次陰謀的較量中淪爲敗者,而那些敗者最慘的下場就是被強迫接受一種神秘的試煉。
那種試煉的内容具體是什麽,巴倫德不清楚,隻是知道許多倒黴的黑暗精靈都因爲那種試煉而失去了他們的下本身,腰部以下的部分變異成了蜘蛛,從而令他們失去最後的心智與尊嚴,徹底淪爲半精靈半蜘蛛的怪物。
當然,巴倫德其實從小到大都未曾見到過活生生的蛛化精靈,所以這些聽來的傳聞是否失真,他也不能光憑直覺确定。
不過蛛化精靈一定很可怕……他相信這一點。
所以聽到蜜耶拉的問話,他這回愁着眉頭仔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才組織好語言開口:“呃,起碼我的部下沒看到,而我也沒發現城裏什麽時候進了蛛化精靈,尊敬的主人。”
“很好。”聽到巴倫德如是回答,蜜耶拉點一下頭,好像松了口氣,“既然這樣…再确認一次,那個卓爾的喉嚨真的很沙啞嗎?并且你确定那不是疾病造成的?”
“我的部下可以确定她的喉嚨真的很沙啞,主人。”灰矮人低頭應着,“也大概不是疾病造成的,大概……否則她應該沒那麽精神,以緻于還有精力幹掉一隻失控的巨魔奴隸。我的部下說她當時好像也親手戰鬥過。”
“那麽你可以開始做做準備了,明天中午迎接那位和我一樣來自魔爾拜拉斯城的女士。”蜜耶拉的嘴角咧出一絲猙獰的弧度,“我期待在這個地方與她再次相見,呵呵……”
……
同一時間,帕洛米特城的地下深處。
斷崖的内部顯然不是完全實心的岩體結構,這處半個懸崖平原的地形表面托起已被灰矮人侵占的地底侏儒城市,城市的下面則自然是像老樹的根須般錯綜延伸。
而其中的一條“根須”,也就是莫雷迪和朵麗兒帶着荊棘小隊的冒險者們走過的那條密道,毫無意外地将衆人帶了一個天然形成的鍾乳石洞穴中。
那座洞穴看起來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形成了,它開在斷崖的岩體裏面,溶洞的結構令烏爾斯在跟随兩個地底侏儒往裏走的時候能夠清楚地聽見腳步的回音,以及濕潤的水滴沿着倒懸的石筍從洞穴頂部滴落下來掉進一塊逐漸被衆人的視線所發現的湖泊裏頭。
水滴在湖面上打出一圈輕盈的漣漪。
擴散的波紋暫時地扭曲了一張倒映的臉。那張臉的主人靜靜地依靠在一面岩壁的邊上盤腿坐着,茫然無神的兩顆眼珠在他的眶裏和他整個人一樣靜,唯獨聽覺似乎異常敏銳的耳朵在烏爾斯一行人的隊伍發現到他的存在同時也警覺地豎了一下。
“莫雷迪,朵麗兒……”他閉上眼睛,依靠聽覺往衆人坐在的位置徐徐側過腦袋,“還有另外幾位新的客人。”
話聲,似乎附帶一點天生的空靈,外加些許異域的口音。
“尊,尊敬的…大祭司…閣下。”莫雷迪見到他,馬上努力地用他口中那根結巴的舌頭向對方彙報,“我…按,按照您的…預言…把一支地表的隊伍帶,帶來…見您了。”
話落,他向那個坐在湖邊的人輕叩一下額頭。朵麗兒聽他已經把該說的話說了,便不多嘴,爾後與他一同保持安靜,轉過身子回瞥跟他們兩個一路走到這個隐秘溶洞裏來的小隊衆人。
烏爾斯停下腳步,與身邊的同伴們不約而同地站住。
在灰矮人視線以外的地方,黑發的年輕人暫時不再需要刻意扮演鴉雀的随行奴隸,因此隊伍的話語權在這時候本應重新回到他的嘴上。
然而他此刻半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隻是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看到被莫雷迪尊敬地稱作大祭司的那個湖邊之人……好吧,準确來說,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人”。
但也不是侏儒,無論地底侏儒還是地表侏儒……
那個人形的生物平靜地坐在溶洞的湖邊,體型的大小看上去與成年的正常人類沒有太大的區别,細微的出入則體現在他那張明顯非人的長臉上,黃色的雙眼沒有焦點地鑲嵌在一對深陷的眶裏,軀幹和四肢非常纖細,消瘦得能夠輕易勾勒出骨骼輪廓的肉質皮膚呈淡青偏黃的膚色。
他身穿一件破舊的黃衣,黃衣的外面披一件灰塵撲撲的深灰色鬥篷,描述起來大概既有點像半獸人又有點像半精靈的臉上保持着個性中的沉穩與嚴肅。
因此短短的一瞬,不光是烏爾斯,荊棘小隊中除了亞伯以外的所有成員實際上也都被自己眼中的所見而略略地怔住,與衆不同的地方僅僅隻是年輕人憑借自己上一世的記憶快速地反應了過來。
“吉斯瑟雷人?”驚詫的話聲随即脫口而出。
“看起來,莫雷迪和朵麗兒似乎都忘了告訴你們。”那個被年輕人認作吉斯瑟雷人的類人智慧生物露出微笑,“這座地底侏儒之城的大祭司,其實他本人并不是一隻地底侏儒?”
廢話!
烏爾斯愣愣地眨了眨眼,心說這麽出乎意料的情況若是沒人提醒,誰能猜得到啊?
一座地底侏儒之城的宗教領袖居然不是一隻地底侏儒,而是一個吉斯瑟雷人……我的老天。
雖說吉斯瑟雷人出現在地表之下的世界中也是勉強符合常理的——畢竟相傳在亘古的年代,恐怖的靈吸怪曾建立起一座橫跨多元宇宙各地的靈能帝國,并奴役着許多古代的種族,其中之一便是一個名爲“吉斯”的種族。
漫長的奴役歲月,使“吉斯”種族逐漸被古代的靈吸怪灌輸入了一種叫做“靈能”的心靈力量。憑借這份名爲靈能的力量,擁有心靈異能的吉斯起義軍忽有一日發動了跨越位面的大起義,最終成功摧毀了靈吸怪們的宇宙帝國,給幸存的奴隸們都重新奪回了自由之身。
但可惜好景不長——由于種族内部的人種等級糾紛,以及意識形态之間的緻命觀念沖突,重獲自由的“吉斯”們在星界中分裂成了如今的“吉斯瑟雷人”和“吉斯洋基人”,無論哪一邊都不斷嘗試着消滅對方,而又在嘗試消滅對方的同時不斷嘗試着要從多元宇宙中搜索出曾經奴役過他們的靈吸怪。
他們對靈吸怪的仇恨之火是共同的,在從被奴隸到解放的過程裏便已燃燒了數個世紀之久,所以有時候也會出現在幽暗地域,自發地組成狩獵小隊前去獵殺一切被他們搜尋出來的靈吸怪。
當然,吉斯瑟雷人與吉斯洋基人源自相同的祖先,因此有着相似的外貌,但非常顯著的一個區别則是吉斯瑟雷人的陣營傾向總是中立,而吉斯洋基人總是邪惡的,非常容易對任何膽敢暴露在他們感知範圍以内的異族生物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
烏爾斯根據這個區别判斷坐在這座溶洞湖邊的那個“吉斯”種族應該是一名男性的吉斯瑟雷人。
他開口說話時的語氣非常平和,沒有丁點無端的敵意。
年輕人隔着一小段半空的距離留心打量着他,不知爲何突然感覺自己對他越來越有一種奇怪的眼熟感,仿佛自己曾經在哪見過對方……
是的,曾經……上一世的曾經!
他恍然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