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你們可真是幹得漂亮!”索亞握住匕首柄部的右手突然氣得顫抖一下,“其他的呢?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麽?都給我說出來!”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被半身人盜賊用匕首抵住下巴的強盜俘虜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深怕索亞抖動的匕首不小心戳破他的喉嚨,“你們,額……你們不是有這位法師先生在麽?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馬上用魔法偵測我是否誠實,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沒有說謊。”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沖索亞眨一眨眼睛,示意這名剃鋒冒險團的半身人盜賊團長轉過頭看一看山銅之扉的那位法師領袖。
索亞不怕他耍什麽花招,随即側目,瞧見卡洛斯像是考慮了半晌的樣子,與旁邊不遠處的艾卡麗拉交換一下眼神,然後再帶着征詢意見的目光看向烏爾斯和格羅萊登。
烏爾斯和格羅萊登如今在冒險者們眼裏是“荊棘小隊”的兩位核心人物,其中烏爾斯是小隊的領導者,格羅萊登時隔八年作爲他的副手在薄暮城的冒險者圈子複出。
荊棘小隊人少,但隊伍中的五人都比一般的冒險者強出許多,并且在傍晚的激戰中爲冒險者們的勝利作出了很大貢獻。烏爾斯的身份背景在三位團長的眼裏依舊值得防範和懷疑,不過作爲冒險者的他們到底不同于冷漠無情的政客,對于與自己并肩作戰過的盟友還是樂意放下一定程度的戒心與之交流。
看到卡洛斯向自己投來的目光,烏爾斯和格羅萊登反應一秒,随即讀懂那位絡腮胡法師眼神裏的意圖,然後由烏爾斯代表小隊向他點頭示意。
卡洛斯·勒夫收到荊棘小隊領袖的回應,于是在大廳裏隔着小段距離沖索亞比劃一個手刀的動作。
索亞·短腳靴會意,手腕一抖将匕首調整成反手位,利用這把小巧武器的柄端狠敲一下強盜俘虜的後頸,令其兩眼一翻暈厥過去。
這招暈人的技巧據說是他小時候跟一個黑幫打手學的,在他十四歲那年用到了某個奴隸商人的脖子上,幫助他在那次行動中冒着生命危險偷走鑰匙解救了一車被拐賣的孩童。他自诩這是他成年以前最偉大的成就,每次喝醉了酒就向周圍的人講述這件事,表情和語氣仿佛他拯救過世界一般自豪。
“好啦,現在我們把能知道的東西都盡可能知道了!”弄暈礙眼的強盜俘虜後,半身人盜賊的大嗓門帶着他的憤怒發表宣言,“那幫該死的混蛋殺了我這邊四個人,當着我的面奪走了整整四條交付在我手上的命!作爲剃鋒的團長,我要宰了那個安格多和熊眼爲我的團員報仇!”
話落,他像一頭公牛……嗯,一頭縮小版的公牛,從鼻子裏出氣,焦躁地蹬一下腿,憤憤地磨着牙,眼珠子猶如燒着火焰一般叉起腰左右環顧四周,等待在場的其他兩位冒險團團長也給出各自的行動計劃。
山銅之扉和蜂鳥兩團的冒險者在傍晚那場戰鬥中也有人死去。卡洛斯和艾卡麗拉理解索亞的憤怒,但他們一緻反對這樣魯莽的做法,何況伐木村的老村長蓋齊現在還處于昏迷狀态,村子的魔獸危機也尚未解除。
冒險者協會這次發布的緊急任務令人感覺異常棘手。艾卡麗拉不贊成索亞的無謀之舉,卡洛斯則建議一切等老村長蓋齊醒來後再做打算,畢竟斑斧森林裏的敵情對于目前的大家來說還不夠明了。
至于那位村長閣下什麽時候能醒過來?也許高級的預言系法師可以嘗試占蔔一下,但他這名咒法系學派的專精法師對此沒轍。
烏爾斯坐在一旁把衆人的表現看在眼裏。索亞的憤怒包涵着這名半身人的勇氣,而他的勇氣沒有讓烏爾斯覺得愚蠢,因爲勇氣永遠是可嘉的,膽怯的地精就算偶爾得到聖劍也終究是地精,勇敢的騎士則有可能擊敗強大的巨龍,至少成功的機會超過概率學中的零。一位偉大的學者宣稱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這句話裏的人類自然也可以替換成半身人。
年輕人欣賞他的勇氣。當然,欣賞歸欣賞,認不認同是另一碼事。
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貿然闖入斑斧森林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作爲擁有前世記憶的過來人,烏爾斯覺得索亞如果真敢那樣做,剃鋒冒險團的核心成員們很有可能帶着他們那份可嘉的勇氣白白葬送在林子深處,就像八年前老盜賊格羅萊登的荊棘冒險團一樣,因爲情報有誤而幾乎全滅于拉斯峽谷遺迹深處的那頭影龍手上。
索亞的複仇之怒無意間引起了格羅萊登的共鳴。老盜賊怔怔地看着這個暴脾氣的小個子略微出神,心想當初身在荊棘冒險團中的自己倘若替換成他,這個無所畏懼的半身人會不會像他八年前那樣丢下同伴獨自逃走?可如果他不逃走,等待他的命運究竟又有多大的概率從死亡改寫爲奇迹?
理智的逃避,或者莽撞的面對……格羅萊登輕握住拳,搖了搖頭試圖不去想這些,然後瞥過眼角的餘光落在身旁的年輕人臉側。
如今的“荊棘小隊”雖然借了他以前那支冒險團的名,但實實在在就是烏爾斯的隊伍。
對于目前這件事,自己如今的領隊閣下有什麽打算?他會以保守的理念暫避鋒芒?還是像那個索亞·短腳靴一樣主動求戰?褐發的老盜賊保持沉默,看着年輕人的側臉。
烏爾斯在糾結,不過他糾結的關鍵不是格羅萊登躊蹴的地方,而是自己應該怎樣把與安格多和達納爾·熊眼相關的遊戲資料告訴這次和他一起跑來伐木村的原住民冒險者們。
總不能直接跟人家說自己是個穿越者吧?那啥,你們的世界其實是個遊戲,而我上輩子是玩這款遊戲的玩家,所以我未蔔先知,知道很多你們不知道的東西,你們得遵照我的建議穩紮穩打不要跟踩着沖浪闆似的胡亂作死?
怎麽可能嘛……
他們又不是希娅。
而就算是希娅,疑似擁有第六感人物特性的狼耳牧師少女也隻是在與他之間非常熟悉彼此的前提基礎下,又非常隐晦地感知到了他身上的那股不同。年輕人有想過要不要找個時間跟少女單獨挑明自己最大的秘密,但他現在還沒有做好準備,遠遠沒有。
總而言之,他讨厭那種無能爲力的挫敗感,更反感明明有能力,卻偏偏不試圖挽救,反倒故作高深像個沒事人一樣旁觀一切的“成熟”行爲。
不能眼睜睜看着某些勇敢的笨蛋自尋死路,也不能坐以待斃放着眼前的敵人就這麽算了。年輕人心想。
話說回來,腦子裏的回憶沒出錯的話,他記得上一世的自己在接觸到《卡斯塔諾》以前實際上還玩過另一款名叫《費爾迪亞》的全息網遊,遊戲的主題也是劍與魔法,而那款遊戲裏曾有一個天曉得犯了什麽中二病的聖武士玩家某天跑到服務器的世界頻道發言說“我要成爲正義的夥伴”。
正義的夥伴……老天爺,羞不羞恥啊?
可惜那款名叫費爾迪亞的網遊後來關服了,然後卡斯塔諾上線運營,相似的遊戲設定順帶着從那邊轉移了不少情懷玩家。
烏爾斯承認那個聖武士玩家的中二程度遠超自己的想象,但他其實挺認可那樣既羞恥又崇高的理想。
自己的理想是什麽?他從沒認真想過。穿越前的他隻覺得自己在玩一款真實度很高的遊戲,站在善良一方的陣營跟拜倫塔斯亡靈國度的骨頭架子和五花肉們上戰場厮殺,不知疲憊地與志同道合的同伴組隊跑遍翡翠海灣的各個地區去破壞邪教徒的亵渎儀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遇到怪物就幹掉怪物,遇到怪物BOSS就車翻怪物BOSS,遇到比三流怪物BOSS強大百倍的龍……
嗯,善良的金屬龍和中立的寶石龍可以不管。
邪惡的五色龍?
淦!
淦不過怎麽辦?先放着,找機會變強,下回再來,反正那時的世界有複活機制,不像現在。
以這樣的風格過完前世的玩家生涯,烏爾斯心說自己的陣營傾向貌似還真對得起混亂善良的評價,同時覺得自己大概還是有理想的,隻是沒法用笨拙的語言表述出來,就像相比事先便謹慎妥善地規劃好一場冒險的全部,自己更喜歡遵從内心的沖動行事。
不想看到與自己在同一場戰鬥中協力砍過同一批敵人的熟人于自己的注視下白白送死,也無法忍受被人明擺着踢了屁股還不敢還手的慫氣。這就是他現在的沖動。
烏爾斯想讓這座協會分部大廳裏的三位冒險團團長相信自己接下來打算跟他們說的話,而這需要一個理由來證明他不是一個口說無憑的神棍。
一個靠譜的理由……
他想了老半天,聽着索亞、卡洛斯和艾卡麗拉之間争論的聲音在這間面積有限的協會分部大廳裏逐漸有上升成争吵的勢頭,忍不住心煩地擡起手撓撓自己的脖子,無意間在自己的頸側又摸到了那塊害他在薄暮城中老是受人警惕和戒備的烙印圖案。
象征奴隸的鐐铐和代表騎士的盾徽。
一束靈光恍然閃過腦海。
“格羅萊登,我有個主意。”就仿佛頭頂上方亮起一顆不存在的燈泡,烏爾斯摸到頸側皮膚的手指緩緩滞住,剛剛微閉的雙眼緊跟着一睜。
“你想做什麽?”老盜賊耐心地看着他。
“咳咳——”黑發的年輕人自信地笑了笑,爾後把右手從頸側的位置握成拳放到嘴前,裝作清嗓子的模樣故意大聲咳嗽兩下,将不遠處三位冒險團團長的争執話題打斷,令他們一時間不約而同地轉過視線看向自己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