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聲一出——
烏爾斯的音量盡管不大,但他話中提及的那個地名卻仿佛一根無形的刺毫無征兆地鑽進了格羅萊登的心口,使他面前這位留着棕褐色卷發的老人眼色一怔,上一秒還裝聾作啞的欠揍表情在這一刻頓時如同被雷劈了似的凝固在臉上。
“拉斯峽谷……”老人放下攤開的雙手,口中低聲喃喃,“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别緊張,隻是打算給你講個故事。”
“聽故事找吟遊詩人就夠了,三流的詩人随處可見。”
“但這個故事比任何詩人杜撰的傳聞都要來得真實可信。”烏爾斯不依不饒,“因爲它就發生在八年前。拉斯峽谷位于岡澤北部,那片谷地的深處有一座神秘的地下城遺迹,忽有一天吸引了一支來自薄暮城的冒險團前去探索。值得一提的是,那支冒險團名叫‘荊棘’,隊伍的實力十分優秀,核心成員的平均資曆皆爲三星以上。”
“哼,無聊。”
老盜賊撇一下嘴,往旁邊側過目光打算無視烏爾斯,但他這會兒像是受到某種刺激的表現與不久前那副裝傻的模樣所形成的反差實在太過明顯。
這反倒暴露出他内心的動搖。
觀察到格羅萊登臉上微妙的神情變化,烏爾斯心說有戲,接着繼續講述:“于是,八年前的荊棘冒險團向着拉斯峽谷進發,勇敢和機智的資深冒險者們一路前行,他們披風戴雨,隻在路途上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便順利找到并闖入了峽谷深處那座神秘的地下城遺迹……”
“地下城遺迹裏徘徊着名爲影魔的不死生物,暗藏着許多用心險惡的魔法陷阱,但這些危險的事物無法阻礙冒險者們的步伐,特别是他們隊伍中一名表現出色的盜賊……”
“那名盜賊的眼睛僅僅借助一點油燈的光照,就總是能夠在昏暗的環境裏預先發現怪物的蹤影以及同伴們腳邊尚未觸發的陷阱引線和機關暗格,猶如信标般指引隊伍安全前進,直到他們抵達遺迹的盡頭,在那裏發現了一處寶藏……”
“夠了。”突然,格羅萊登眼角跳了一下,忍不住冷聲插話,“勇者奪寶凱旋回歸,我已經都猜到結局,你不用再講了。”
“是的,正如我面前的老酒鬼所言,故事中那名優秀的盜賊冒險者曾經也是這麽想的。”烏爾斯稍作停頓,整理一下腹稿,“隻可惜事與願違——”
砰!
“我已經叫你閉嘴了。”褐發的老人身子前傾,左拳猛地砸在桌上,兇狠的視線霎時筆直地盯住黑發的年輕人,“這是警告,别以爲我在玩笑。”
目睹格羅萊登激動起來,烏爾斯明白自己的目的就要達成了。
随即,他不顧對方所謂的警告,剛剛閉合不到一秒的雙唇準備再度張開。
唰——
就在這時,格羅萊登亮出藏在酒桌下的右手,一柄半英尺長的鐵制匕首伴随出鞘的銳響出現在他的那隻手中,動作迅捷地抵向烏爾斯的喉嚨。
冰冷的匕首在年輕人的眼中折射出鋒利的寒光。
然而烏爾斯顯然早有準備,16點敏捷屬性賦予他的反應速度令他也當即擡手扼住格羅萊登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腕,咚一聲反過來壓死在木質的酒桌面上。
叮玲玲——
鐵制的匕首随後發出清脆的聲響滾落到地上。
“你——!”格羅萊登眉頭緊皺,半歪着身子試圖減輕手腕的疼痛,龇牙咧嘴地瞪大眼珠。
“隻可惜事與願違。”烏爾斯的眼神咄咄逼近,直視着他的瞳孔把話說完,“故事的結局出人意料,那名優秀的盜賊冒險者在最後的關頭被寶藏蒙蔽了雙眼,結果疏忽了他作爲團隊斥候的職責,導緻整支隊伍的同伴遭到來自陰影中的偷襲!”
“不…不是這樣的!你給我住口!”
“最終,荊棘冒險團一夜覆滅,那個原本最該死的盜賊偏偏活了下來!他像一隻喪家的野狗,抛下同伴的屍體逃回城市,鬥志從此消磨,每天依靠曾今的積蓄買醉度日,在歲月的摧殘下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般的老混蛋,本以爲這件見鬼的往事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給我住口!”
“現在,這個老混蛋就在我的面前,他的名字正是——”
“住口!”
“——格羅萊登!”
“——!”
帶着近乎咆哮的語勢,烏爾斯殘忍無情地揭開了格羅萊登内心深處的那道傷疤,并且毫不避諱看着眼前的老人一下子像是被抽走魂的傀儡般徹底呆住。
他松開手,格羅萊登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眼睛的神色如同熄滅的蠟燭般黯淡下去,半晌後瑟瑟發抖地握緊拳頭,低聳着腦袋從咽喉裏擠出一陣強忍住哭腔的顫音緩緩解釋:“不,你根本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那座遺迹被詛咒了,情報販子賣給我們的消息有誤,我們當時所面對的怪物是龍,一頭恐怖的影龍……”
“你根本不知道當人面對龍時的震撼和恐懼,那隻該死的巨獸光是往我身上掃過一眼,我就感到一股滲透靈魂的惡寒從我的頭頂上面傾瀉下來。絕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戰鬥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意義,能從那個鬼地方活着逃回來已經算是幸運女神對我這輩子最大的憐憫了。”
話落,他的說辭明明像是在爲自己開脫,可很快又仿佛自責似的抱住腦袋。
烏爾斯不再多說什麽,就這樣安靜等待他接下來的爆發,或者永久的沉寂。
黑發的年輕人沒有等待太久。
幾秒鍾後,老盜賊掙紮着擡起頭來,眼光裏閃過一束熾烈的殺意補充說道:“但我不是一個懦夫……你可以說我無能,罵我是個蠢貨,但我的心還沒有死!八年以來,我一直策劃着複仇,隻是從未有過機會!”
“那麽機會現在來了,老家夥。”終于從對方口中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烏爾斯滿意地露出微笑,“你有兩天的時間考慮,想通後來廢棄空屋找我。”
說完,他離座起身,頭也不回地推門走出這家名爲烈火焰麥的街邊小酒館。
格羅萊登咬着牙,目送烏爾斯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胸腔裏無處發洩的怒火一時炙烤着他的心肺。片刻之後,他喘着粗氣強迫自己做了好幾輪深呼吸來恢複理智,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下來一點,這才發現周圍的人群都被剛才發生在他和年輕人之間的那一幕沖突給吓的不輕,一雙雙鄙夷的目光懷着防範的意圖落在他的身上。
屋子裏的酒保忐忑不安地站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地将一隻盛滿麥酒的小木桶杯遞給他問道:“先…先生,這是您剛才要的酒。”
“您…還喝嗎?”
格羅萊登轉過頭看向身旁。
杯中的液體呈現出透明的橙黃,伴着幾團冒泡的白花輕微搖晃。
遲疑一下,他一言不發地奪過桶杯,活像一個壞脾氣的矮人将杯口對準自己的嘴巴仰頭猛灌,苦澀的酒液流過一臉髒亂的胡渣淌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