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好處顯而易見,但除了考舉做官以外,似乎又不得其用。
當然了,這是站在大多數人老百姓的立場上所看到的。
若是站在許逍這樣的大真人立場,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三奶奶眼中的讀書,與許逍眼中的讀書是不同的。但他們這兩種人都認同,讀書是非常非常好的。前者所認爲的好,是讀了書就不會想着去賭博了,聖人不是說過嗎,耕讀傳家。而後者所認爲的好,是既有讀書人所知的黃金屋顔如玉,也能培養出當權者所需要的人才。
作爲當歸村輩分最高的,三奶奶已行将就木,老邁之身,最挂念的,還是希望在當歸村能有個學堂。不再需要跑那麽遠,讓孩子們都能在家門口讀上書,能從村裏走出個讀書人。
那官辦學堂實在是太遠了,幾個村子,唯獨離當歸村最遠,不過也難怪,因爲方圓百裏就他們這幾個村子。
從天空俯瞰下來,方圓百裏之地,當歸村獨處于圓的邊緣,而另外幾個村子,則集中在圓的中心。因此,這怪不得官府,官府隻能就着人數更多的村子來建學堂。
許逍忽然站起來,俯身在三奶奶的耳畔大聲道:“三奶奶您放心,我這就去找村長,想辦法給咱們村建個學堂。”
三奶奶看着許逍大踏步而去的背影,摸摸狗娃和牛娃的頭,蒼老如老樹皮般的臉上暈出笑意,喃喃道:“小許是大人物,大人物對咱們小小的村子這麽上心,這是天降福氣啊。狗娃牛娃,你們記着,以後無論你們是出去了還是沒出去,是成了大人物還是依舊是小人物,都不要忘了你們許爺爺,要報答他,知道嗎?”
狗娃和牛娃也不知有沒有聽明白,但報答這個詞他們還是懂的,兩人都點頭齊聲道:“三奶奶你放心,許爺爺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不會忘的。”
許逍找到村長,召集起村裏的老者和每家的家主。
衆人在祠堂裏集合。
許逍把着年過七旬的村長胳膊,對衆人道:“各位父老鄉親,老兒我今日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們說。”
“但憑恩人吩咐,我全村老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對,上刀山下火海,皺下眉頭我們就不是英烈的後人!”
“恩人請說。”
百姓群情激奮,如同許逍馬上就要他們造反似的絕不回頭。
許逍擺擺手,道:“恩人兩字再也休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輩修行者的本分而已。是這樣的,我想……在當歸村建個學堂。方才我已與村長老哥說過了,村長也是很贊同的,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衆人都愣住了,辦學堂?他們不是沒想過啊,辦學堂所費頗大,二十多年前,他們村沒發生變故時,就商量過大家一起出錢籌建學堂,但當時家家戶戶糊口尚且艱難,哪還能拿得出多餘的錢來辦學堂啊。到了後來,賭坊進村,十
有五六的家主都成了賭坊的常客,日子都過不了,就更别談什麽辦學堂了。
現在許恩人又提起辦學堂?家家戶戶也還是拿不出錢啊!
一個頭發胡子全部發白的老者站起來,拱拱手道:“恩人,有什麽想法您就直說,辦學堂是爲咱們村好,我們都知道。您是大人物,您比我們明白事,比我們懂得多,您說的東西,我們雖然不懂,但隻要您說,我們就按您說的辦。大夥說是不是?”
村長揚起手道:“咱們大夥都聽恩人的。”
“對,我們都聽恩人的!”
衆百姓異口同聲。
許逍嗯了聲,道:“我聽村長說過,學堂的事,幾十年前咱們也籌備過,隻不過當時家家戶戶都不富裕,拿不出多餘的銀錢。而現在,害人的賭坊散掉才一年而已,我想,家家的境況比之幾十年前,恐怕還要更糟吧。官府辦的學堂,又離咱們村太遠,讓孩子天天花半天的時間來回,也确實有些浪費時間。但是,咱們村要想過上好日子,想要繼承先烈的精神,唯一的路還是得讓孩子們讀書,這樣,建學堂的錢,我來出”說着,許逍從懷裏摸出一沓銀票出來。
“那怎麽行?恩人對我們的恩德已經夠重了。”
“決不能讓恩人掏錢,我們當歸村故去的英靈也不會同意的。”
“對,咱們大家掏錢,就是賣地賣房也要把學堂建起來!讓咱們的孩子有書讀!”
衆人吃了一驚,連村長也沒料到。在衆人聚齊之前,村長隻是聽許恩人說,想辦法在村裏建個學堂。他當時還在擔憂,家家戶戶恢複房地才剛一年,誰家恐怕都拿不出餘錢來啊。他本以爲,恩人是想鼓勵鼓勵衆人,或者給些類似不要怕走遠,再遠也要去上學堂的建議。根本沒想到,恩人竟然是早已想好自掏腰包來給咱當歸村建學堂。
許逍早料到村民會拒絕,微微一笑,心想,畢竟是英烈的後人,骨氣還是有的。擡手壓了壓激憤的群情,說道:“這是六百兩,就算我借給你們的,先把學堂建起來,讓孩子們有書讀,日後你們村隻要能走出去一個舉人,這點錢就能還上了。到那時,我也能引以爲榮。”說着,許逍拍了下村長的後背,把銀票遞給村長,道:“村長,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村長下意識的接過銀票,愣了好久,長歎一聲,對衆人道:“既然恩人盛情,我們就卻之不恭了。老朽我在此說句不好聽的,銀錢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讀書做官,對上能報效朝廷對下替百姓做主,那咱們就算對得起恩人了!”
衆人一時沉默下來,幾位老者上前來,緊緊握着許逍的手,哽咽着不知該說什麽,隻是不住的說着謝謝恩人。其他年輕莊稼漢,也是紅了眼眶。
他們中,識字的都很少,都是耕了一輩子地,說不出什麽高深的話來。但此刻,他們每個人都下了個決心,一定要讓孩子讀書。讀了書的孩子,就算考不上童生秀才,起碼能
在面對恩人時,說上幾句好聽的話來。
“大家都先回去吧,接下來幾日,我們會把計劃做出來,到時候還是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的。”村長揮揮手,示意衆人散去。
待衆人散去,祠堂裏隻留下幾位老者和村長以及當歸村的大恩人許逍。
許逍道:“還有幾句話要說。第一,你們要把這些錢都用在刀刃上,就在這祠堂邊蓋學堂,也算是對祖先的一個交待。第二,回頭我會推薦幾個老儒生來村裏當先生,不管孩子是學得好學的壞,你們都要尊重先生,敬重先生,這是讀書人最起碼的禮節。第三,要讓全村人都努力起來,這六百兩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如果你們後繼續不上銀子,這學堂最多也就隻能保五六年。所以,我隻能算是給你們開了個頭,能不能持續下去,就看後生們的努力了。好了,就這樣,我走了。”
說罷,許逍便負手往外走去,就像他上次離開時一樣。沒有絲毫不舍和不放心,灑脫不羁。
“恭送恩人,祝恩人身體康健,路遇無盡風景!”村長和一衆老者紛紛跪下,朝着許逍的背影大聲道。
許逍漸行漸遠,聽到身後跟他差不多大的那群老人的聲音,差點沒繃住笑出來,心道,這誰教他們的?肯定是有人指點。要知道,上回他這麽離開的時候,那群老者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哭,如喪考妣,搞的許逍心中老大不快,像是給他出殡似的。
走到村口,許逍見狗娃和牛娃正在喂他的馬。
“狗娃牛娃,我要走啦。”許逍從袖裏摸出幾文錢,遞給兩個孩子,道:“給你們買糖葫蘆吃。”
兩個孩子眼眶立刻就紅了,也不去接銅闆,隻拉着許逍的袖子說:“許爺爺什麽時候再來?”
許逍牽過馬,道:“不知道,爺爺我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或許三年五年,或許永遠不回來了。”
兩個孩子哇的一聲哭起來,鼻涕眼淚抹得許逍袖子都濕了。
許逍無奈,又道:“好好好,不哭,我答應你們,你們讀完先生教的四書五經後,我就會回來看你們。”
兩個孩子立刻停止哭泣,疑惑的說:“四書五經是什麽?”
“那是古之聖賢寫的書,是聖賢們寫下的關于人活着的一些思考,有些說的有道理,有些也不一定有道理,反正,就想我有時候跟你們說的那樣,都是個人的、自己的想法。”許逍道。
“聖賢是什麽?”孩子又問。
“聖賢就是有大本事的人,也不對,聖賢就是心裏總想着讓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的人。”許逍把銅闆分别放進兩個孩子的兜裏,牽着馬,往外走去。
走了半裏路,隻聽兩個孩子在身後大叫:“許爺爺,你可一定要說話算數呀,我們讀完四書五經,一定要回來看我們!”
“一定!”許逍揮揮手,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