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趙守時的眼神,姜育恒把還未燒盡的煙蒂扔進煙灰缸裏。
起身來到趙守時身旁的他指着這幅字畫:“這幅字的關鍵不在于寫的好壞,而在于落款。”
趙守時不用看都知道落款在右下角,與【厚德載物】四個字一脈相承的鬼畫符筆法。
一共兩字,第一是練筆認不出來,後一個字好像是個【平】。
趙守時可不敢當着範衛國的面承認自己沒認出這個名字來,反正不影響吃飯、睡覺,也就沒再問。
不過,現在就有些疑惑了。
确實,範衛國的級别不低,但也隻是不低而已,距離位極人臣還遠着呢,不至于被姜育恒給知曉。
難不成,這字畫的作者不是範衛國,而是什麽享譽内外的字畫大家?
不對啊,要是享譽内外的字畫大家寫這破字?上街是要被敲悶棍的啊。
趙守時搖頭表示不明白。
趙守時的不解來自他對這個名字的不熟悉,姜育恒其實同樣不熟悉。
隻不過他曾在某份文件上見過,那份文件的的字可比美觀許多,但風格卻是一脈相承。
當然,筆風怎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名字是當今天子的‘别稱’——潤平。
這個‘潤’不是常規的寫法,而是還特意少了一點。好像有個【切忌自滿,初心不改】的說法。
當然,姜育恒并不認爲趙守時家裏有天子的真迹,就離譜,特離譜。
姜育恒問道:“這字是從哪裏來的?”
趙守時還不知道這裏面到底有什麽事呢,就把範衛國的因素給遮掩住。
隻說:“年前去朋友家做客,看着這幅字挺有意思的,朋友就摘下來送我了。”
姜育恒心中更是确定這字畫是魚目混珠。因爲誰家要是有真迹,不說當成傳家寶,起碼也得格外珍惜。
怎麽可能拿下來送人,尤其是還這麽随便。
更别說這字畫上還有折痕;要是真的,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姜育恒又問道,“你那朋友也是公門中人?級别如何?”
“嗯,我的上級,正處。”
姜育恒點頭表示知曉。現在有兩個可能,第一,這字是趙守時自己弄來狐假虎威的。他知道這是僞品,隻是現在抹不下臉承認,所以把鍋甩在莫須有的上級頭上。
第二,這字是趙守時上級弄來撐狐假虎威的。可能是趙守時的無心之語,讓這位以爲露怯。
不好意思再挂這幅字畫的那位順勢送給趙守時。
本意是可能是想着讓趙守時随便給處理了就行,可誰想趙守時根本不知道此中深意,就拿回家當寶了。
不管如何,這字都是魚目混珠。
姜育恒畢竟是客人,還是要給主人留幾分面子的。指着這幅字的他說道:“聽我一句勸。這幅字不要挂。起碼不要挂在辦公室,或者外人能夠看到的地方。”
趙守時搖頭表示不懂,眉頭皺的更加厲害。
姜育恒見不似作僞,就相信趙守時真的不知道這裏面的關鍵。
似有忌憚的姜育恒撇了眼左右,小聲解釋道:“這落款的【潤平】是天子的别名。我也是之前從某份半公開的文件上見過一次。
你看這個【潤】是不是少了一點?這是那位最大的特點。”
趙守時渾身一激靈,擡頭盯着那個落款。有了姜育恒的提醒,他終于認出那個自己之前沒認出的字真的是少了一點的【潤】。
呼吸莫名粗重的趙守時半低頭,刻意壓低聲線,“你的意思是這幅字是天子的真迹?”
姜育恒面無表情的看着趙守時,無語道:“你覺得能是真的嗎?怎麽可能是真的。
而且,要是真的,你覺得我會不讓你挂嗎?跟别說,要是真的,那你的朋友舍得給你?好好想想吧。”
趙守時還真的好好的想了想,也明白姜育恒的意思。
這老哥不讓自己挂的原因,無非是怕被其他識貨的人認出這是假的來,省得自己到時難堪。
趙守時接受姜育恒的好心,但對他的話卻不置可否。
确實如他所說,自己不可能搞到一副天子的真迹,但這幅字的來曆還真有點說法。
這就牽扯到趙守時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的這幅字的來曆與到自己手裏的原因。
因爲很丢人,丢人到趙守時都不知道怎麽提起。
這幅字曾懸挂在範衛國的書房裏,紙張泛黃明顯有些歲月,但保存的卻很好,是範衛國的珍藏。
這樣的前提條件下,自然不會莫名其妙的把這幅字送給趙守時。
還不如重新寫一幅呢。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這字确實不是範衛國送的,而是他含怒威脅趙守時必須帶回家。
立刻馬上的那種。
那天趙守時去範衛國家拜訪,隻不過後者因爲工作的原因而回家稍晚。
趙守時就跟範陽喝着茶閑聊着,不知怎麽就說起辦公室挂字畫來了。
範陽升遷有些時間了,但辦公室裏缺副字畫,就問趙守時挂什麽合适。
趙守時閑的蛋疼,就随便扯了幾句,說是越缺什麽就越想挂什麽。
例如挂【誠信赢天下】的一般是謊話連篇,道貌岸然,平時沒少忽悠人的商人。
例如挂【紫氣東來】的就是運氣不佳,學諸葛借東風企圖轉運的。
例如挂【厚德載物】的就是有小聰明,但不夠大氣,小心眼愛計較。
例如挂【甯靜緻遠】的絕對靜不下心,愛折騰,而且絕大多數是年紀不小的人。
例如挂【天道酬勤】的,自己勤快不勤快不好說,但絕對見不得别人閑,是那種愛使喚人的小領導。
喝着茶水一通叭叭,差點把範陽給整自閉了。
因爲要按趙守時的說法,那就啥都别挂了。
雖然範陽也知道趙守時這就是在胡扯,但就是越胡扯越讓人别扭。
最後還是趙守時給出主意,挂一副有内涵有深度的詩句。
例如: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尋平處住向寬處行。
範陽當時就相中了這兩句話了,雖然當時的他并不太清楚這兩句話的深意。
但沒關系,自己不懂,别人更不懂;這就是逼格啊。
當時的範陽非常高興的拍拍趙守時的肩膀,說了一句話:“耗子尾汁”。
當時的趙守時還茫然呢,隻當範陽這是高興的腦殼燒壞了。
後來的趙守時才知道腦殼燒壞的是自己。因爲他進了範衛國的書房才發現這位大佬的書房上就挂着【厚德載物】四個字。
想起之前的胡扯,趙守時尴尬的都能用腳摳出一座迪士尼來。
範陽很仗義,是個好兄弟,當場就把趙守時給出賣了。
然後範衛國老臉挂不住了,然後這副原本絕不應該落入趙守時手裏的字畫,就落入他的手中。
當時的趙守時哪敢多想啊,隻想着怎麽糊弄過去怎麽好。
···
趙守時正神遊天外呢,姜育恒在他面前擺手,“你沒事吧?”
“沒事。”趙守時下意識的回了一句才回過神來,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下。
對姜育恒一拱手表示感謝,然後指着廚房方向,道:“這馬上中午了,我去看看飯菜怎麽樣了。”
姜育恒正想着客套兩句吃個便飯就行,不用太麻煩。可誰想趙守時已然轉身離去。
好像不是關系午飯,而是随便找個借口遁走。
姜育恒搖搖頭,隻當趙守時還是年輕,無法接受這種大喜大落,這才特意避開。
卻也打算等一會酒桌上再勸一勸他。
再一想,姜育恒就改了主意,勸個屁啊,人家前途比自己強多了。
用得着自己在這裝大尾巴狼?
···
如姜育恒猜測的那般,來到隔壁的趙守時并沒有去看午飯準備的如何。
站在屋裏的他掏出手機,準備給範陽打個電話問問。現在正在想措詞呢。
裴幼清他們正在一旁玩紙牌,貼條的那種。
并不精通這個的裴幼清赢了一臉的紙條,差點被貼成白無常的她湊上前來;“你想啥呢?”
“你還記得我帶回來那副【厚德載物】嗎?”
“不是挂在外面嗎?咋地,被偷啦?”
趙守時擡手輕輕彈了她一個腦瓜崩,沒有太用力,就是做個樣子,畢竟彈疼了她頭疼,自己心疼,“啥就被偷了,大過年的說句吉利話成不成。”
裴幼清捂着腦殼噘着嘴,一副委屈巴巴差點落淚的樣子:“好疼的。剛才我玩牌輸了被彈好幾次。”
“彈你腦瓜崩?我家還有這麽不懂事的?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厲害。”
趙守時眼神微眯,銳利的目光掃向自己的堂妹堂弟、表妹表弟。
後者要麽連連擺手,要麽瘋狂搖頭,隻有一人在那一臉洋洋得意,還嚣張的比了個搖滾的經典手勢。
這直接讓趙守時沒了火氣,攤手無語道:“這屬于你家的私事,我現在還是個外人,管不了。等我跟你成了一家人,嘿嘿嘿,就更不敢管了。”
沒錯,這麽嚣張且讓趙守時如此忌憚的人,也就隻有裴韻書了。
裴幼清就知道是這樣,一手捂頭,一手錘了趙守時一下,嚴重表示不滿。
趙守時正想開口安撫兩句,就發現這話題歪倒沒邊了。
“你這一打岔,差點忘了正事。”趙守時吐槽一句,附在裴幼清耳邊說道:“你知道那副字的落款是誰嗎?”
趙守時也不等裴幼清給出答案,便自說自話道:“是天子的别名,潤平。”
裴幼清眼睛蓦然一亮,“你是說!!”
趙守時搖搖頭,道:“還不知道,所以我想問問範陽。”
“那你快問啊。”裴幼清搖搖趙守時的胳膊,催促道。
趙守時好笑的問了一句:“腦殼不疼了?”
“本來不疼了,你這一說,又疼起來了。”苦着臉的裴幼清又捂着額頭。
趙守時随手抓了抓她的發心,邊撥通範陽的電話。
裴幼清的臉上浮現笑意,就像被貓主子逗弄的小貓一般,就差喵喵喵了。
電話響了好一會才接通,不等趙守時開口,就傳來範陽的聲音,有些粗重,也有些激動,“你别說話,先聽我說,你猜我今天去哪了?
“就知道你小子猜不到,我爸帶我去海裏了。你再猜我今天見到誰了?”
拿着手機的趙守時有些不敢确認的說了一句:“東海龍王?”
電話對面明顯一滞,然後傳來惱羞成怒的一聲“滾。”
趙守時無語道:“大哥,你自己說去海裏的,見一見東海龍王很正常。你要說你去天上,我直接回答王母娘娘了。”
電話對面的莫名沒有了聲響,要不是能夠聽見若有若無的呼吸聲,趙守時還當信号不好斷線了呢。
過了好一會,範陽的聲音再度傳來:“還别說,真讓你小子蒙對了一點,我爸帶我去給一位長輩拜年。那位竟然是當今天子的母親,你說當不當得上【王母娘娘】?”
“你都不知道今天差點把我給吓死。原來我爸當年跟天子住一天胡同,關系還挺好。好像還斬雞頭、燒黃紙拜過把子。
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才疏遠的。不過我覺得可能是我爸的原因,肯定是人家嫌他級别低低,才不帶他玩呢。
也對,才個副篰,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的。”
趙守時咂咂嘴,好心勸道:“你這話别被老爺子知道,要不然我怕你見不到初二的太陽。”
“廢話,我又不傻。。”
範陽笑罵一句,然後問道:“對了,你給我打電話有啥事?”
趙守時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了,因爲沒有必要。
既然範衛國那那位真的認識,那那副落款‘潤平’的的字畫,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可能是那位早年寫的,筆風才這般的、、、、鬼斧神工。
趙守時笑笑,“沒事,就是給你拜個年。”
“昨天晚上不是群發短信說了?我群回短信也有你了啊。”
“不一樣,昨天晚上是短信,祝你新年快樂;今天早上是電話,祝你晚年幸福。”
“你吖就是有病,浪費老子話費。挂了。”
趙守時收起挂斷的電話,對一旁翹首以盼的裴幼清一點頭。
雖然沒有說話,卻勝過千言。
裴幼清直接笑了,盤腿坐起的她輕輕搖擺着身子,很開心的樣子。
趙守時想了想,囑咐一句:“别出去說啊,這事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裴幼清冷哼一聲,脆聲道:“用你囑咐啊?我又不傻。”
話音剛落,裝兇惡的她還是撐不下去,直接笑了。
趙守時用指背刮了下她的鼻尖,張口嗷嗚一聲,做猛虎噬人狀。
裴幼清則是臉色一正,雙手扶杆,武二郎附體就要大虎。
Duang的一聲,幼稚的兩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