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挂念子女的父母,裴幼清的父母如是,趙守時的父母亦如是。
趙守時家在老家的房子裏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客廳裏的茶幾前,有幾個男人正在推杯換盞,聊得熱火朝天。
今天是春節,是阖家團圓的日子,那聚在一起的自然是真正的一家人。
趙守時的家座北朝南,坐在沙發正中的是一位老年男子,近乎滿頭華發的這人年近七十。
臉頰有些消瘦,眉毛有些彎,讓這人笑起來給人一種容易接觸的感覺。
這是趙守時的爺爺。
男子身旁是一位年齡仿佛的老太,個子本就不高的她還有點彎背,也不知是有什麽高興事,臉上的笑一直不曾退去。
這是趙守時的奶奶。
同樣坐在茶幾前的還有不少人,例如眼前擺着茶壺、負責添水的趙有方,例如比比劃劃聊得有些熱鬧的趙守時的二叔趙有爲,以及三叔趙有善。
推杯換盞的正是他們,隻不過他們喝的是茶,而不是酒。
趙家顯然是有酒的,而且還不少,而且還不孬,但現在還不到喝酒的時候。
現在的時間已然接近淩晨十二點,這代表新的一年馬上就要到來。
趙守時的老家位于北方,年夜飯自然要吃代表【更歲交子】的餃子。
因爲位處農村地界,比較重視傳統習俗,一般情況下淩晨十二點吃過年夜餃子後,家族裏的成年男性就要結伴出去給關系近的家族長輩拜年。
因此,年夜飯的餃子一般是提前準備,一般是提前一個小時的十一點。
當然,也有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晚飯,一直吃喝聊天,到半夜再接着吃年夜飯。
趙守時家之前就是這樣。
牆上的鍾表滴滴答答,已然指到二十三點半的位置,廚房裏擺着的各種各樣的食材還隻是食材。
就算現在馬上開始準備,也沒法趕在淩晨前吃上這頓一年一次的年夜飯。
更别說現在完全沒有準備年夜飯的迹象。
如果不是客廳茶桌上擺着隻有春節期間才會這般齊全的幹果、水果,都會讓人懷疑趙家是不是忘記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很顯然,作爲一年一度的春節,任何國人都不可能遺忘,趙家自然不會例外。
而造成現在這種情況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就是在場的大家都知道趙守時正開車往家裏趕,而這群人也正是在等他。
當然,一個趙守時而已,到了這屋不是擡頭叫爺爺,就是低頭叫叔叔,要不然就得叫爹媽。
而且事關年夜飯這種大事,眼前的這群長輩自然不可能特意等他一個小輩。
···
趙守時沒有這個面子,但有人有,那就是坐在他副駕駛上的裴幼清。
趙守時的爸爸趙有方作爲一家之主去。在大年三十這一天晚上要不斷的給署着家族長輩的【軸子】以及财神燒上一炷香。
寓意着【尊重傳統】、【香火不斷】。
新燒一炷香回來的他對坐在主位的老爺子說道:“爸媽,守時他們要回來還得好一會呢,要不然您二老先回去休息吧。”
許秀燕趕忙迎合道:“對,您二老年齡大,就别跟着我們熬夜了。”
趙守時的爺爺白了自家老大一眼,把自己空了一半的茶杯往前一推:“茶葉好換了。”
趙有方苦笑,明白這是拒絕的意思,不好說什麽的他隻得給茶杯換上新茶。
趙守時的奶奶還是維護兒子的,尤其是怕大兒媳多想。拉着許秀燕的手的她解釋着:“人老了,沒那麽多覺。再說我們這挂着心事,回去也睡不着。”
許秀燕早就決定要等趙守時他們回來一起吃,但她也知道讓長輩跟着等确實不合适。
見勸不動自家公婆,便把視線放在一旁的趙有爲身上:“老二,你一會要回家過年吧,咱爸媽眼神不好,你把他們帶過去吧。。”
說是眼神不好,其實還是借口,許秀燕還是想讓公婆按照風俗過年。
趙家三兄弟以趙守時的爸爸趙有方爲長,是以每年大年三十的聚餐都是在趙有方家裏進行的。
但今天的情況特殊,許秀燕生怕老二家、老三家有意見,是以早早的就把事情說明。
讓老二家、老三家今年各自在家吃年夜飯。
這也是趙守時的二嬸、三嬸沒有在場的原因,她們都在自己家裏準備年夜飯呢。
是以,許秀燕讓自家公婆去老二家吃年夜飯也是合情合理的。
隻不過,這得看老二趙有爲的意見。
隻見趙有爲直接擺手,笑着開口道:“嫂子,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不是我不肯讓爸媽去我家,而是我也準備在這裏蹭一頓年夜飯呢。”
趙守時的三叔趙有善迎合道:“嫂子你要是不嫌棄,我也蹭幾個餃子吃吃。”
“都是自家人,我怎麽可能嫌棄你們。”
許秀燕笑着開口,然後有些憂心的開口:“就是讓大家陪我們一起等,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嫂子你這話見外了,咱們可是一家人。”
趙有善一拍胸口,笑着回應。然後指着廚房的他說道:“嫂子,我看你廚房裏面準備了不少食材,你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我跟媳婦說了,讓她一會過來幫你。
就是你廚房的食材有好些是我不認識的,估計她也沒做過。要做不好,你可别見怪。”
“怎麽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許秀燕連忙回應。
作爲家裏的大兒媳,在公婆年紀大的情況下,家族裏面的事情就壓在她的肩膀上。
自然更希望丈夫三兄弟以及妯娌們能夠不鬧矛盾,若是能夠和和睦睦的自然更好。
是以聽見趙有善的話,許秀燕還是有些感動的。
一旁的趙有爲一聽原本木讷不善言談的老三好似開了竅,而且還搶在自己前面示好,這讓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做點什麽。
眼珠子一轉的他計上心來,一拍老三的肩頭,“嘿,老三,咱哥倆想一塊去了,你二嫂一會也過來。”
笑的開懷的趙有爲心中盤算的卻是一會得找個機會給老婆打個電話,讓她過來。
最好是自己回去一趟親自叫,要不然那個娘們可能因爲半夜懶得動彈而拒絕。
是的,趙有爲之前并沒有這個準備,現在的他就是臨時抱佛腳。
趙有爲原本并沒有這個打算,但老三媳婦要是來,自家老婆不來就顯得有些紮眼。
要是之前不來也就不來,因爲趙有方明白自家大嫂的脾氣,不會因爲這個而心生芥蒂。
就算心生芥蒂,也不會說出來。
但現在不同以往,趙有爲明白自己的大哥、大嫂還是大哥、大嫂,但他們跟以前不一樣了,甚至是完全不一樣。
趙有爲是做建築生意的,他在這一行幹了小二十年,就參透了九個字:【活難接】、【活難幹】、【錢難要】。
尤其是趙有爲這種沒有太深厚關系的,隻能從别人手裏接二包、三包乃至四包。
出門在外誰見了都恭維一句【趙老闆】,但實際上掙得就是辛苦錢。
尤其是郭嘉層面出台法律不能欠農民工的錢,但客戶方面卻可以心安理得的拖着不給結尾款。
拖着還是地道的,還有那些随便找個名目,直接把你的尾款給扣下的。
說是當押金,但誰都知道要麽是押着押着就沒了,要麽就是你把孝敬給夠了才能拿回來。
就像前年趙有爲給縣稅務局建一棟樓,總計工程款五百萬。
當時想着稅務局有油水,肯定有錢。可誰想樓房驗收完一年,還有一百多萬沒有結清。
别問,問就是領導外調,新領導要熟悉工作。
至于以前的賬目肯定得重新梳理,至于什麽時候梳理完畢,還真不好說。
就算梳理完畢,你前面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隊呢。
趙有爲找相熟的人一打聽,才明白這裏面的關鍵:你有關系就趕緊找,關系到位就是一句話的事。要不然,就且等着吧。
前幾天,趙有爲請了自己在縣建設局的一位‘朋友’出面,在當地最好的酒店宴請稅務局的幾位領導。
說是領導,其實級别最高的那位也不過是個副科。
畢竟隻是小縣城,縣委書籍、縣長也不過是正#處級,稅務局的老大也不過是個正#科。
這個副科在縣稅務局裏已經是第三把手了。
要是把條路子打通了,雖然肯定不可能一句話解決,但可以把流程給簡化不少。
爲了能夠盡快把錢要回來,趙有爲決定聽從自己那位‘建設局朋友’的建議,給那位副科級的三把手二十個作爲茶水錢。
二十個對于趙有方來說真的很多,但要是能把那遙遙無期的一百多萬給要回來,心疼也沒辦法。
即便是這樣,求人的趙有方還是把姿态擺的很低,即便他在當時的酒桌上是年齡最大的一個。
可惜。趙有方的熱臉終究還是貼了冷屁股。那位副科面對趙有方的讨好并不熱絡,甚至還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就好像我們能來吃你一頓飯,就已經是給你老趙的面子了。
趙有方請你的那位【建設局的朋友】在局裏擔了個科長職務,但他并沒有行政級别。
或者說應該是爲了工作開展的現實需要,而特意在科級幹部下面設立,但并不屬于法定幹部級别的【股級】。
比稅務局的副科還要低一級,更别說還跨着部門,是以這面有點面子,但也就那麽回事。
趙有方也是有脾氣的,但他隻能憋着。
不敢惹惱這群地頭蛇的他還得好言陪着笑臉喝酒。
這樣的情況下,趙有方都不敢提【尾款】的事情。
表面笑的開懷,但喝的卻是悶酒的他隻能聊着一些無關疼癢的話題,也不知怎得就說起自家老家就是縣城附近的趙家村。
原本就是随口一說,但那位稅務局的三把手卻明顯來的興趣,還問了一句【那你認識你們村的許秀燕許總嗎?】
趙有爲一直住在縣裏,一般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回老家,對老家的情況自然不是很清楚。
是以并不确定村裏除了大嫂還有沒有其他叫許秀燕的。
說實話,趙有爲并不認爲自家大嫂認識眼前這位雖然在稅務局隻是三把手,但因爲年輕很有可能更進一步的‘官場新貴’。
但想起自家大嫂好像辭職辦了個小服裝加工廠,于是趙有爲就開玩笑的回了一句:還真巧,我家大嫂就叫許秀燕,現在開了個小服裝加工廠,大家也是許總、許總的叫。
可誰想就這麽一句玩笑口氣的話,卻讓那位副科一改之前愛答不理的态度。
甚至開始跟趙有方稱兄道弟,還說什麽【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朋友】。
這态度好的讓趙有方都不敢信,甚至一度懷疑這位是不是喝了假酒。
···
當時的趙有方其實喝的已經有些迷糊了,本不想再喝,可這位副科卻明顯來的興緻,不得已就跟着喝了半斤白的。
而且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趙有方喝一杯,那位就是濕濕嘴唇,而是實打實的一比一。
連副科都這般熱絡,他的那些下屬們更是一改之前的态度,一口一個【老大哥】叫着。
酒宴結束,趙有方往外送客時,那位副科竟然主動提及那筆拖欠了近兩年的尾款。
這位三把手并沒有因爲喝了酒就大包大攬,而是認真的解釋說這筆錢确實有點麻煩,得局裏大老闆點頭才行。
還說可以自己幫着說項一下,應該會有點用,但不敢過多的保證。
當時的趙有方還以爲這位是在‘點’自己,自然上道的說自己準備了‘二十個孝敬’。
可誰想這位三把手直接惱了,甚至要翻臉的架勢。
好似他幫趙有方的原因并不是爲了錢,而是單純的爲了之前說過的【兄弟情誼】。
這也讓趙有方明白這位幫助自己的原因隻是因爲【那位開小服裝加工場的許秀燕許總是自己親大哥的妻子】。
唯一讓趙有爲疑惑的就是,如果帶來這一切變化的是自家那個侄兒,那這位稅務局的三把手應該提起的名字更應該是自家大哥趙有方,然後才是許秀燕才對。
倒不是重男輕女。而是就算是陌生人聽見趙有方、趙有爲這兩個名字,都能猜到這兩人有很大可能有關系。
當然隻是疑惑而已,趙有方并沒有把這個放在心上。
但對自家大哥、大嫂的态度可容不得他不認真對待。
别的且不說,就說能夠讓稅務局三把手隻是聽聞名字就改變态度這一點,就足夠趙有爲維系好跟大哥家的關系。
甚至趙有爲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那天自己宴請的不是三把手,而是一把手。
那自己的這一百多萬的尾款,是不是已然拿到手了?
雖然趙有爲也覺得不太可能。
但,美夢還是要做的,萬一實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