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倓深深地看着她。
明微神情不變,繼續道:“說起來,我們兩人的共同點,比你和其他星官的更多。我們選擇的都是姜氏後人,可見對天命的認識更貼近。你說是不是?”
這句話似乎打動了他,過了會兒, 張倓道:“前燕亡國,星宮曾經爆發過一次嚴重的分歧。有人認爲,前燕氣數已盡,應該另擇明主,但這個提議遭到了内部的反對。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情況下,星宮幾乎分崩離析。當初堅持選擇姜氏的,便是前代白虎星官,我的師父。”
“哦……”明微明白過來了, “張相隐忍二十多年, 爲的就是證實令師是對的?”
張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繼續道:“但先師并沒有成功,因爲姜氏太祖這個人……”
他皺了皺眉。
明微好奇:“他不容易騙?”
這個騙字雖然有些不順耳,但張倓想了想,還真就這個字合适。
“姜氏太祖是低階武官出身,一身草莽氣息。我們白虎一脈,大多武将出身,輔佐他原本最合适。但是,可能世上真有眼緣這回事,先師就是沒法打動他。”
明微點點頭:“所以姜氏得天下,與你們星宮無關。”
“何止無關,甚至可以說,這是扇在我們星宮臉上的一巴掌。”張倓語氣沉沉, “沒有我們的支持,他們仍然成功了。”
“所以你當初把幾位皇子一起弄死,這多少有爲你師父報仇的意思吧?”
張倓嘲弄地笑了笑:“倘若當初沒出那事,思懷太子應當能順利繼位。或者,他們三人中任何一個成功,都比後來那個更好。”
畢竟三位皇子都是有真本事的,經曆過打天下的時期,又經過各方名師教導。
“可你這樣也不算成功。”明微想了想,“爲什麽會選擇趙王呢?就因爲他聽話?”
張倓道:“聽話就不容易了。”
短短七個字,明微聽出了無限滄桑,不禁有些同情他。
确實不容易啊!他們白虎一系選擇了姜氏,偏偏姜氏從太祖到幾位皇子,一個個都硬氣得很,無可奈何之下,隻能選擇最無能的那個。他能怎麽辦?
倘若當時不選,叫另外三個皇子中的一個繼位,白虎一系就失去了插手齊國皇權的機會。
細想來,當時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人不合适這麽重要的問題,都隻能推後了。
“看來你對先帝,也不滿得很啊!不然,也不會隐姓埋名這麽多年,這是羞于向星宮其他人提起?”
張倓默然。
他确實有這個意思。
哪怕他選的人登上了帝位又怎樣?兩國一日不統一,他就一日不算成功。
“可你這樣,也不過推遲失敗的時間。先帝隻是平庸,他的兒子們卻隻能說是愚鈍了。代代相傳,再出一個聰明人就不容易了。”
張倓道:“我隻是運氣不佳。”
明微笑笑,沒再戳他傷口,轉而問道:“張相先前提過,老玄武要更厲害,你似乎見過他?”
張倓機警地看着她:“你想套我的話?”
明微柔聲道:“這怎麽叫套話呢?套話應該更迂回一點,我這樣,根本就是直接詢問了嘛!”
“……”
“你先前都說了這麽多了,何必再遮掩?反正你活下去的機會已經很小了,現在不說可就來不及了。還是說,你真的要把這些話憋到黃泉去?”
張倓擰眉道:“你這丫頭,怎麽歪理這麽多?本相不告訴你,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不對。”明微好心地道,“我也隻是爲張相你着想罷了。活着已經憋了二十多年,再憋到黃泉去,也未免太可憐了。”
“呵,”張倓扯扯嘴角,竟有了幾分笑意,“你可真會耍嘴皮子。”
明微笑道:“像我們這樣的人,行事很難被大衆理解,如果連說都不會說了,那就太憋屈了。我啊,才不想這麽可憐呢!”
張倓面色柔和下來,似乎死亡将至,看開了似的。
“我與星宮聯系不多,但是,當初剛繼任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人。那人是前任玄武星官,他的實力才叫深不可測。直到今日,我都想不出來他的極限。”
想了想,他又說:“或者說,他的實力,不在于武功,不在于玄術,而在于捉摸人心。在他面前,仿佛一切都無所遁形。聽說出現了新任玄武星官,本相還覺得奇怪,那個人,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死去?可不死的話,他沒有理由前提退位。”
明微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追問:“你還記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張倓搖了搖頭:“隻見過一兩次,但他并未露出形迹,什麽長相,什麽氣質,全說不上來。”
“你見他是什麽時候?哪一年的事?”
張倓仔細想了想:“應該是那蠢貨剛繼位的時候吧?那會兒本想回去炫耀炫耀,然而星宮的态度……便是因爲如此,本相這二十多年才從來不聯系星宮,心中難平而已。”
明微在心裏算了一下。
對上了!
按推斷的時間,師父回來應該是奪嫡之亂發生後。
她莫名有一種感覺,明宵在這個世界的師父,也就是這位老玄武,跟她的師父可能存在一定的關系。
有時候,這種直覺,比推理更準确。
“如果我想找他,有什麽辦法?”
張倓搖了搖頭:“你不用去找他。”
“爲什麽?”
張倓似笑非笑:“你不是說,玄武星官死在你手裏嗎?玄武一脈因此斷代,如果他還活着,一定會找上門的。如果他沒找來,那就說明已經死了,你也不用找了。”
“……”
“聽說朱雀在南楚?”張倓點點頭,“這一代的朱雀,倒是比她師父更能幹些。可惜了,南楚那個情形,哪裏能成勢。”
明微又問了一些事,張倓不怎麽想答了,東拉西扯,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她便起身:“多謝張相答疑,後會無期。”
張倓淡淡點頭:“後會無期。”
待她出了地牢,門被重重關上,他沉默了許久,才自言自語:“你自己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本相了。”
這次真的晚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