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夫勉強還算順利的抵達了建業後,到了驿館安排好了住所,馬上就在第一時間乘車趕來了岑昏的府邸,求見自己上次出使東吳時結交的好友岑昏,想先走通孫皓寵臣岑昏的門路,拉得了岑昏幫忙,然後再去拜見孫皓,勸說孫皓出兵幫助漢軍夾擊晉軍。
讓蘇大夫意外,自己的門刺遞進了岑府之後,這一年來不知道從漢軍手裏撈了多少好處的岑昏,竟然擺起了架子,足足讓蘇大夫在門前等待了半個多時辰,然後才尾随着一名神情倨傲的年輕人走出自家大門,早就在門前等得不耐煩的蘇大夫見了大喜,忙迎上去向岑昏行禮問候,誰知岑昏竟然連看都不看蘇大夫一眼,隻是一味的向那名年輕人點頭哈腰,滿臉賠笑。
這時,那名年輕人也注意到了蘇大夫,便向岑昏微笑問道:“岑衛尉,聽這位先生的口音象是蜀中人,莫非他就是蜀中來的什麽國使?”
“回禀公子,正是。”岑昏笑得明顯有些勉強,說道:“這位就是漢國的太中大夫,蘇鼎蘇大夫。”
“果然是。”那年輕人笑笑,又神情傲慢的向岑昏說道:“岑衛尉,剛才晚輩對你說的那些話,你可要記清楚,考慮清楚,不必送了,有空到我家走一走。”
岑昏趕緊點頭哈腰的答應,那年輕人則神情不屑的看了蘇大夫一眼,然後才登上了一輛華麗得厲害的馬車,領着一隊全副武裝的随從揚長而去,蘇大夫則有些被那年輕人的倨傲神情激怒,忍不住悄悄沖那年輕人的馬車啐了一口,然後才向岑昏問道:“衛尉,這人是誰,也太傲了吧?對你也敢這麽說話?”
岑昏不答,隻是滿臉堆笑的向那輛馬車連連拱手,然後還是在那名年輕人乘坐的馬車拐過街角消失後,岑昏才收起笑容,然後神情猶豫的看了蘇大夫一眼,歎了口氣說道:“蘇大夫,進去再說吧,這裏不方便。”
蘇大夫答應,忙随着岑昏走進了已經頗爲熟悉的岑府,岑昏則一直把蘇大夫領進了自己的書房落座,然後開門見山的問道:“蘇大夫,你這一次千裏而來,是來邀請我們東吳出兵北伐,和你們聯手夾擊晉賊的吧?”
萬沒想到岑昏能夠知道自己的來意,蘇大夫難免瞪大了眼睛,吃驚說道:“岑衛尉,你是神仙,能未蔔先知,怎麽對我的來意知道得這麽清楚?”
岑昏不答,隻是神情更加猶豫的盤算了片刻,然後才咬了咬牙,反問道:“蘇大夫,你可知道剛才出去那位公子,是什麽人?”
“是誰?”蘇大夫好奇問,又冷哼道:“小豎子傲氣得狠啊,在衛尉你的面前,竟然也敢擺這樣的架子?”
“東吳敢在我面前擺這架子的人不多,但他絕對可以算一個。”岑昏慢騰騰的說道:“他是我們東吳左丞相陸凱的長子,太子中庶子陸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将來還極有可能成爲陸氏家族的族長。”
“陸丞相的公子?”蘇大夫一楞,忙好奇問道:“怎麽回事?岑衛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好象聽你說過你和東吳陸家素無往來啊?怎麽今天陸丞相的公子,居然會親自登門拜訪你?”
“我以前和陸家素無往來,是因爲陸家看不上我,不屑與我往來。”岑昏回答得十分直接,又說道:“今天陸公子親自登門拜訪,說起來還是托了蘇大夫你的福,爲了蘇大夫你而來。”
“爲了我而來?”蘇大夫聽得有些糊塗,驚訝問道:“什麽意思?衛尉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一些?”
“陸公子代表他的父親陸丞相,直接叫我這次别幫你。”岑昏說出實情,道:“陸公子這次還要我幫他們說話,勸說陛下不要接受你們的邀請,不要出兵夾擊晉賊,要讓我們東吳保存實力,坐山觀虎鬥,事情若成,他們陸家以後就是我的朋友。”
“有這事?岑衛尉,那你是如何回答他的?”蘇大夫大驚問道。
岑昏笑得十分苦澀,說道:“蘇大夫,你也是官場中人,假如你處在我的位置,你會怎麽選擇?我現在是很得陛下喜愛,但是以寵侍人,寵盡則衰,我怎麽也要給留一條後路,江東陸家是東吳四大家族之一,四大家族同氣連枝,榮辱與共,彼此間還互相聯姻,實爲一體,即便是我們陛下都不敢輕易得罪他們,更何況我這麽一個小小弄臣?”
“衛尉,難道你這次不想幫我們了?”蘇大夫聽出了不對。
“不是不想,是不敢。”岑昏回答得十分直接,說道:“倘若江東陸家沒有盯上我,我倒是敢幫你們說話,但是陸家既然已經盯上了我,陸丞相的大公子還親自登門挑明态度,我如果還敢拒絕,那就是取其禍了。”
“可是岑衛尉,我們大漢軍隊沒有那裏對不起你啊?”蘇大夫趕緊說道:“别的不說,光是不顧蜀中世家反對,敞開了向你的商隊賣方便面和午餐肉,這就讓你掙了不少了吧?”
“大漢軍隊給我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岑昏回答得很直接,又說道:“但是這一次我不敢幫忙,所以後将軍的大恩,我隻能是日後再報。否則的話,我的商隊不但再難通過鎮軍大将軍的防區,我本人也會麻煩無數。”
“衛尉,你真就這麽怕江東陸家?”蘇大夫哭喪着臉問道。
岑昏坦然點頭,又說道:“蘇大夫,念在你們的好處份上,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兩件事,第一是我們東吳的車騎将軍劉纂支持伐晉,曾經在陛下面前進言過出兵與你們聯手夾擊晉賊,隻不過陸丞相堅決反對,陛下才沒有聽從(史實)。第二是我們東吳的右大司馬丁奉丁老将軍近來身體不錯,時常參與朝政,他也主張對晉賊強硬。所以蘇大夫你如果想找幫手的話,不妨去走一走他們的門路。”
“可我和他們素無往來啊。”蘇大夫哭喪起了臉,說道:“無緣無故的突然去拜見他們,他們會不會見我都還是一回事啊。”
“抱歉,在下已經盡力了。”岑昏無奈的搖頭,“先不說我不敢得罪陸家幫你引見,就算我有這個膽子,他們也未必會賣我這個面子,所以隻能是讓蘇大夫你自己想辦法了。”
蘇大夫連聲叫苦,趕緊力勸岑昏改變主意,然而名聲極臭的岑昏死活不敢公開得罪江東陸家,一味的隻是搖頭拒絕,還破天荒的連蘇大夫帶來的重禮都不肯收,也沒有任何留蘇大夫吃飯用宴的意思,蘇大夫無奈,也隻好知情識趣的主動告辭離開陸家,垂頭喪氣返回驿館另想辦法。
“狗娘養的,喂不飽的白眼狼,給了你這麽多好處也不肯給我們幫忙,你這個匹夫給乃翁記住!還有江東陸家,每一次都和乃翁做對,等我們大漢軍隊将來攻下了東吳,統一了天下,看乃翁怎麽收拾你們!”
暗罵着乘車來到驿館門前時,蘇大夫的車夫正想停車,不曾想街上卻突然沖來了一輛比陸凱兒子陸祎坐車更加華麗的馬車,不顧街道上人來人往隻是一味狂奔,還肆無忌憚的直接撞到了蘇大夫的馬車上,把蘇大夫撞得險些跌下車去,蘇大夫大怒,張口就想罵……
“匹夫!沒長眼睛,敢攔乃翁的路?”
讓蘇大夫意外,還沒等他罵出口,那輛華麗馬車上的車夫竟然先破口大罵了起來,蘇大夫仔細一看時,見駕車的是一名三十出頭的華服男子,手提馬鞭,腰懸寶劍,容貌勉強還算端正,然而臉上的狂傲神情卻比陸祎更盛。蘇大夫見了心中有氣,便吼罵道:“你他娘的才瞎了眼,明明是你先撞了乃翁的馬車,還敢在這裏罵人?”
“吆喝!還敢還嘴?”
那華服男子明顯是一個暴脾氣,被蘇大夫呵斥了兩句就頓時暴跳如雷,跳下車來就挽袖子,上來一把就揪蘇大夫,身手其實不錯的蘇大夫下意識想要閃避,不曾想那名華服男子卻是武藝過人,探手如電,竟依然還是一把揪住了蘇大夫的衣領,把蘇大夫直接拽下了馬車,咆哮道:“匹夫,有膽子再罵一句!”
“大膽!”
也還好,蘇大夫這次還是從蜀中帶來了幾個随從,見蘇大夫被揪下馬車,王富等随從立即上前過來救人,誰曾想那名華服男子居然一腳一個,象踢皮球一般将蘇大夫的随從接連踢翻,還一腳把身材比較瘦弱的王富好幾丈遠,然後提起醋壇子大的拳頭對準蘇大夫的臉龐,喝道:“匹夫,有本事再罵一句來聽一聽!”
“我是大漢國使!”
見那華服男子身手過人,武藝出衆,蘇大夫也頓時慌了手腳,趕緊表明身份道:“我是漢國來的國使,你敢對我無禮,你們皇帝陛下不會饒了你!”
“漢國國使又算個什麽東西?”華服男子确實狂得沒邊,吼了一句就拳砸在了蘇大夫的眼眶上,“乃翁打的就是你們漢國國使!”
就好象挨了一記鐵錘,一拳砸下,蘇大夫慘叫一聲,右眼馬上就變成了烏青色,那華服男子則又吼道:“匹夫,還敢不敢罵了?”
痛得骨頭就象破裂,有些膽怯的看了一眼那名就好象滿身裝滿火藥的華服男子一眼,蘇大夫強迫自己冷靜,然後說道:“好力氣,好武藝,可惜啊可惜,用錯了地方。”
“用錯了什麽地方?”那華服男子問道。
“不該用在我這個大漢國使身上。”蘇大夫冷靜說道:“象你這樣的力氣武藝,應該用在戰場,用在我們漢吳兩國共同的敵人晉賊身上,那才是用對了地方,但是很可惜,看來你沒有這個膽量。”
“我沒有這個膽量?”那華服男子果然是一激就中,咆哮道:“這天底下,還有我周處不敢做的事?”
“那你爲什麽不敢投軍報國?”蘇大夫立即轉移話題,說道:“你如果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就應該投軍報國,上戰場和晉賊殺一個你死我活,不應該在鬧市上縱車馳奔,更不應該不顧大局,對我這個大漢國使拳腳相向。”
華服男子周處哈哈大笑了,向随後跟來的從人吩咐道:“告訴他!本公子這次從義興來這建業,是來幹什麽?”
“我們公子就是來建業投軍報國的!”從人十分傲慢的說道:“我們公子的父親關内侯周鲂,是我們東吳右大司馬丁奉丁老将軍的好友,我們公子這次來建業,就是來拜見丁大司馬,請求丁大司馬把他收到麾下錄用,上戰場和晉賊殺一個你死我活!”
“公子,你是周鲂的公子?”蘇大夫還真聽說過這名字,又爲了不再挨打,便立即故作驚訝的叫嚷道:“就是那位斷發賺曹休,在石亭把曹魏賊軍殺死傷數萬,丢盔卸甲的東吳關内侯周鲂?”
“你知道就好。”
周處傲然回答,也确實十分得意于自己父親的光輝往事,蘇大夫則趕緊就坡下驢,趕緊抱拳拱手道:“失敬,失敬,真沒想到是周公子大駕光臨,剛才小使言語不敬,還請公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見蘇大夫賠禮道歉,周處也順手就放下了蘇大夫,得意洋洋的說道:“算了,不知者不爲罪,記住下次說話先長點眼色,這次本公子就原諒你了。”
“多謝,多謝。”蘇大夫趕緊道謝,又假惺惺的指着旁邊的驿館說道:“周公子,小使就是在這裏下榻,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妨到小使的住處一坐,一起喝上幾杯?”
讓蘇大夫意外,聽到這話後,周處竟然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既然你是漢國國使,那你見過你們漢國的後将軍張志沒有?”
“豈止見過?”蘇大夫微笑說道:“小使蘇鼎,大漢太中大夫,雖然是成都人,但是早在我們後将軍在牂柯起兵時,小使就已經追随了後将軍,還蒙後将軍不棄,頗得重用。”
“很好!”周處一聽大喜,忙一把拉起蘇大夫就往驿館裏走,連聲說道:“走,到你那裏坐一坐,我正好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沒想到這個火暴脾氣的瘟神真的接受了自己的邀請,蘇大夫當然是心中暗暗叫苦,可是話已出口又無法反悔,隻能是強笑着把周處領進驿館,又叫王富等人準備酒菜款待周處,周處則是迫不及待,剛一坐下就向蘇大夫問道:“蘇大夫,請問一句,你們漢國的後将軍張志是不是英武過人,勇冠三軍?他的武藝,究竟高明到了什麽地步?這幾年來,他究竟在戰場上手刃了多少晉賊?”
“我們後将軍英武過人?勇冠三軍?”蘇大夫聽得差點沒有笑出聲來,說道:“周公子你聽誰說的我們後将軍勇冠三軍?我們後将軍是文官出身,不善騎馬,射不能穿甲,幾乎沒有半點武藝,起兵這幾年來,在戰場上更是一個敵人都沒有殺過。”
“什麽?!”周處大聲驚叫,驚訝問道:“你們後将軍,到現在連一個敵人都沒有殺過?那他是怎麽以幾百縣兵起家,先是光複南中,繼而又光複益州的?他是怎麽做的?”
“周公子,糾正一下,我們後将軍起兵時,手下隻有一百九十八名縣兵,還有,我們後将軍現在還已經光複漢中了。”
蘇大夫的回答讓周處更加傻眼,然後蘇大夫用手指着自己的腦袋說道:“至于我們後将軍如何靠不到兩百人的軍隊起家,一路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他的武藝,而是他的腦子!”
“他的腦子?”
周處喃喃複述,蘇大夫則又說道:“周公子,你竟然是名将之後,那一定在書上讀過這麽一句話,學劍者隻能與一人爲敵,要學習兵法韬略,德行忠孝,才能與萬人爲敵,我們後将軍就是靠着他的聰明才智,還有他的兵法計謀,德行忠孝,才做到了今天。”
輪到蘇大夫意外了,聽到這話後,周處竟然這麽問道:“學劍者隻能與一人爲敵,學習兵法韬略,德行忠孝,才能與萬人爲敵?書上還說過這樣的話?”
“怎麽?周公子你沒讀過《史記》?《史記》上就有這句話啊?”蘇鼎奇怪問道。
周處有些尴尬的抓抓頭皮,笑道:“蘇大夫見笑,我真沒讀過,我這個人隻喜歡騎馬射箭,拔劍練武,連山裏的老虎和沼澤裏的蛟龍(應該是鳄魚)都不怕,但就是怕讀書,一拿起書就打瞌睡,所以真沒讀過這句話。”
“好好的一塊良璞美玉,糟蹋了。”蘇大夫聽得歎氣,說道:“周公子,别怪小使仗着年長教訓你,你如果好生多讀一些書,多學一些兵法韬略,忠孝節義,以你的這一身武藝,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啊。”
“可我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讀書還來得及吧?”周處趕緊問道。
“朝聞道,夕可死。”蘇大夫馬上就答道:“人最怕的就是沒有志向,倘若公子你能夠立志讀書,不僅現在一定還來得及,日後學業大成,也一定能夠成爲忠臣孝子,萬古流芳。”
“真的?”周處将信将疑的問道。
“當然是真的,而且小使就是你的榜樣。”蘇大夫毫不臉紅的說道:“不瞞公子你說,小使之前也是一個不學無術之徒,隻會仗着裙帶關系欺軟怕硬,仗勢欺人,人憎狗厭被所有的大漢将領看不起,但是追随了我們後将軍以後,小使就痛改前非,立誓讀書,現在不僅一掃先前惡名,與大漢衆将親如兄弟,還已經成爲了後将軍麾下的得力幹将。”
自我吹噓了一通後,在周處的強烈要求下,蘇大夫才把自己的往事一再美化,對周處做了大概介紹,而當得知蘇大夫痛改前非爲漢軍屢立奇功後,周處不由垂下了頭,回想起了自己在義興被人人憎恨的日子——至于周處年輕時都幹了那些荒唐事,想必就不用詳細介紹了吧?
蝴蝶效應也就此出現,比照改過自新的蘇大夫仔細反思了一通後,義興三害之首的周處突然幡然醒悟,離席向蘇大夫下拜道:“多謝蘇大夫指點,在下明白了,不錯,兇疆俠氣永遠都是一界匹夫,惟有讀書向上,方能象後将軍一樣揚名天下,留芳萬世。請蘇大夫放心,周處今後一定痛改前非,努力讀書向上,争取做一個人人稱道的忠臣孝子。”
“就你這動手就打人的暴脾氣,恐怕難。”
有些低估的腹诽了一句,蘇大夫先是攙起了周處好言鼓勵,又突然靈機一動,忙問道:“周公子,你剛才說你準備去拜見丁奉丁老将軍投軍,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正好我有一些重要大事,想和丁老将軍當面商談,隻是苦無門路,擔心見不到丁将軍。”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父親和丁老将軍義同兄弟,我去求見,他一定不會拒絕。”周處馬上拍起了胸口,又急匆匆的說道:“蘇大夫,乘着時間還早,幹脆現在就去,酒宴就不必了,從今天起,我先把酒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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