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漢軍在準備收複漢中的戰事,還故意在巫縣增兵給漢軍添堵,站在漢軍的角度,陸抗當然是缺德冒煙罪該萬死,然而站在東吳的戰略利益角度,陸抗這麽做卻半點都沒有做錯。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漢軍能否順利光複漢中并不幹東吳什麽鳥事,成敗與否都和東吳毫無關系,然而漢軍和晉軍爲了漢中打得激烈,戰事規模越大,拼出的血死掉的人越多,卻越對東吳有利——漢晉雙方互相削弱,坐收漁利的當然是隔岸觀火的東吳。
也正因爲如此,在沒有征得孫皓同意的情況下,陸抗便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内給漢軍搗上了蛋,故意增兵巫縣恐吓漢軍,又在江陵采取守勢,明白告訴晉軍自己不會乘機北上,間接慫恿晉軍從荊州戰區抽調軍隊西進增援漢中,鐵了心想讓漢軍和晉軍拼得兩敗俱傷。
這還不算,爲了讓晉軍徹底放心,陸抗還故意放出風聲說自己堅決反對漢吳同盟,直接讓晉軍細作探聽到自己的反漢立場,同時密令坐鎮巫縣的宜都太守雷潭縱容士卒尋釁滋事,故意挑起邊境争端,向漢軍施加更多壓力。
巫縣與永安近在咫尺,控制地犬牙交錯,兩地百姓駐軍也常有接觸,想要挑事當然十分容易,陸抗的密令沒有下達多久,雷潭麾下的東吳士卒就以永安漢軍士卒越界爲借口挑起了事端,不僅以多欺少毒打了不小心落入陷阱的漢軍巡邏士卒,還搶走了漢軍的盔甲和武器。而情況報告到了羅憲面前後,羅憲也馬上派人與雷潭聯絡,要求雷潭賠禮道歉和賠償損失。
按照陸抗的暗中指點,雷潭故意十分傲慢的回絕了漢軍的合理要求,一口咬定是漢軍越界在先,還威脅說如果再發現類似的情況隻會下手更重,羅憲大怒,立即命令漢軍将士實施報複,在數日後伏擊了一條越界的東吳斥候快船,也同樣是把東吳斥候毒打了一頓驅逐出境。而情況報告到了陸抗面前後,陸抗不僅沒有生氣,相反還鼓掌笑道:“沉不住氣最好,隻要你們沉不住氣,我們就想怎麽找借口就怎麽找借口了。”
“父親,這麽做是不是有些過份?”陸晏有些擔心的問道:“陛下已經在和僞漢賊軍續盟的盟約上簽了字,我們卻故意縱容士卒挑起邊境争端,事情如果鬧大的話,陛下追究下來,隻怕父親你難以向陛下交代。”
“怕什麽?隻要一口咬定是僞漢賊軍先招惹我們就行。”陸抗冷哼,又不無惋惜的說道:“隻可惜朝廷裏那幫人鼠目寸光,看不懂僞漢賊軍對我們的威脅遠大于晉人,否則的話,我們現在或許就已經全據長江之險了。”
言罷,陸抗又吩咐道:“把僞漢賊軍欺負我們巡哨士卒的風聲放出去,激起我們東吳将士對僞漢賊軍的恨意,另外告訴雷潭,有仇就得報,千萬不要讓僞漢賊軍覺得我們東吳好欺負。”
就這樣,在陸抗的暗中授意之下,東吳和漢軍在邊境上的小規模沖突一直不斷,還一度釀出了流血事件,期間羅憲也曾主動派人來和陸抗聯系,要求陸抗約束手下避免沖突繼續擴大,陸抗也根本不聽,鐵了心要對漢軍繼續施加壓力,也讓晉軍看清楚自己的态度立場。
陸抗的這一手當然也很快起到了作用,通過細作探聽到東吳與漢軍在邊境上屢屢發生沖突的消息後,負責與陸抗對峙的晉廷荊州刺史楊肇當然是心中暗喜,隻不過因爲事情還沒有鬧大,才沒有急着向洛陽禀報這些情況。
事實證明楊肇确實不應該急着禀報這個情況,因爲過得一段時間後,一支從成都順流而下的漢軍使隊,突然乘船吹鑼打鼓,懸紅挂彩的越過永安,進入了陸抗負責的東吳防區,然後東吳巡哨士卒攔住漢軍使隊,向漢軍使隊了解來意,爲首的漢軍使者竟然滿面笑容的這麽說道:
“煩請将軍禀報雷太守,就說小使是奉了我們大漢後将軍鈞旨,從成都千裏而來,到江陵去拜見貴國西陵都督、鎮軍大将軍陸抗陸都督求親,想請陸都督将愛女許配給我們後将軍的二弟張斷爲妻,兩家永結秦晉之好!”
張志派使者替二弟向陸抗的女兒求親,這個消息當然象一道驚雷一樣,馬上就把陸抗的心腹雷潭雷得外焦裏嫩,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之餘,雷潭除了按照規矩允許漢軍使隊過境之外,又趕緊派快船搶先一步把消息送到了江陵讓陸抗知曉。
再接下來當然輪到陸抗傻眼,陸晏同樣是怒不可遏,嚷嚷道:“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張志小兒算個什麽東西,他的弟弟,也配和我們吳郡陸家結親?”
“馬上派人去攔住那支使隊。”陸抗半晌才黑着臉說道:“明白告訴他們,就說本都督無意将愛女遠嫁,叫他們死了這條心!”
攔截無用,盡管陸抗已經提前揚言不會答應,漢軍使隊還是堅持乘坐彩船來到了江陵,又在衆目睽睽之下人人披紅挂彩,牽羊贲酒,厚着臉皮來到了陸抗的都督府門外求見,還一再強調來意是替張志的二弟向陸抗女兒求親,陸晏大怒,沖出府外摔砸禮物,拔劍逼迫漢軍使者滾蛋,漢軍使者毫無辦法,也這才灰溜溜的告辭離去。
還是在把漢軍的求親使者攆走以後,陸抗才靜下心來盤算漢軍的真正意圖,心道:“不對啊,僞漢賊軍這麽做到底是什麽意思?按理來說,張志小兒不可能不知道本官看不起他,絕不可能答應和他求親,他爲什麽還要堅持派使者來求親呢?還故意鬧得全城皆知,這麽做,好象是另有目的啊?會是什麽目的呢?”
當事人陸抗本人都稀裏糊塗,當然就更别說是在一旁隔岸觀火的晉廷荊州刺史楊肇了,收到了漢軍求親遭拒的消息後,楊肇也是滿腹狐疑,盤算道:“怎麽會有這種事?雖然張志逆賊爲了聯吳抗晉,是有可能會選擇和陸抗結親,但是何必要用這麽大張旗鼓的辦法求親?還有,陸抗不答應就算了,爲什麽還這麽不給面子,讓他的兒子砸了僞漢賊軍送去的彩禮?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名堂?”
楊肇的懷疑很快就有了答案,又過得了一段時間後,負責與施績對峙的荊州江夏守軍,突然派快馬給楊肇送來了一份急件,向楊肇奏報了一個驚人的内幕消息——陸抗向孫皓秘密請旨,準備在漢軍大舉北上出兵響應,乘勢攻打宜城和襄陽等晉軍荊州重鎮。同時陸抗還請求故布疑陣,讓晉軍誤認爲他與漢軍不和,掩護他的偷襲行動。
迅速看完了江夏郡轉來的急報,楊肇當然是趕緊問道:“這些情況是那裏來的,是怎麽探聽到的?”
“回禀府君,是我們從東吳左大司馬施績那裏探聽到的消息。”江夏信使如實答道:“在此之前,我們收買了一個施績的帳下書佐,從他那裏弄到了很多東吳軍情,前幾天施績一時酒後失言,在那名書佐的面前說了這些情況,那名書佐就趕緊把消息洩露給了我們。”
楊肇緩緩點頭,旁邊的楊肇長子楊潭則恍然大悟,忙嚷嚷道:“父親,孩兒明白了,孩兒明白張志逆賊爲什麽會大張旗鼓的遣使求親了,也明白陸抗的兒子爲什麽會砸掉張志逆賊的彩禮了,這擺明了是他們聯手演的一出戲,想讓我們以爲陸抗與張志逆賊不和,不會出兵響應張志逆賊北上,然後乘着我們疏于防範的機會,突然出兵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楊肇繼續點頭,微笑說道:“不愧是陸幼節,好一手笑裏藏刀,如果不是我們僥幸從施績身邊打開缺口,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老夫都差點準備向朝廷報喜了。”
“父親,不能大意。”楊潭忙又說道:“必須立即把情況上報朝廷,請求朝廷給我們荊州增派援軍,預防萬一。”
“不錯,是得趕緊向朝廷求援。”楊肇拿定主意,說道:“我們荊州駐軍同時應對陸抗和施績的兩路兵馬,本來就吃力萬分,陸抗匹夫現在又憋着壞準備偷襲我們,我們如果不早做防備,肯定會吃大虧。”
說幹就幹,确認了陸抗是準備沖着晉軍而來的情況後,楊肇當天就書寫表章上奏洛陽,向司馬炎禀報陸抗故意演戲準備偷襲荊州的情況,司馬炎聞報之後同樣不敢怠慢,趕緊召集幾個親信研究對策,準備在荊州戰區增兵加強布防。
在這個期間,陸抗也爲孫權和呂蒙不講廉恥的光輝傳統付出的代價,盡管羊祜十分懷疑情報真假,可是鑒于東吳喜歡偷襲的光榮傳統,爲了謹慎起見,司馬炎還是決定任命一個都督荊州諸軍事專職負責中路戰場,同時決定把原先用于西路戰場的兩萬機動兵力南調到荊州加強防禦,然後羊祜本人雖然更願意到西路去與漢軍對陣,司馬炎卻堅持把他派往荊州,讓他去和好基友陸抗對峙,羊祜迫于無奈,也隻好是領命而行。
再接下來陸抗當然就是欲哭無淚了,明明就沒有任何北上的意圖,晉軍卻偏偏往中路增兵對他嚴防死守,而相應的是,晉軍在荊州增兵之後,荊州戰場的壓力大增之下,孫皓也隻好是趕緊往武昌增派兵馬,在互不信任的情況下形成了惡行循環。
這還不算,鑒于來自晉軍的壓力大增,孫皓還親自下旨命令陸抗撤回派駐到巫縣的軍隊,收縮兵力加強江陵防禦。陸抗收到旨意也無可奈何,隻能是哀歎道:
“司馬炎啊司馬炎,你是腦袋進水了還是發高燒燒糊塗了?本官擺明了是在讓你們放開手腳打僞漢賊軍,你怎麽偏偏要往荊州增兵來打我?我們在荊州對峙得越激烈,僞漢賊軍那邊就越輕松懂不懂?”
…………
話短時長,陸抗發出這些哀歎的時候,時間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炎興五年的秋季,而在這一年的秋天,蜀中雖然年景平常,沒有什麽大熟大收,卻因爲軍糧負擔極小的緣故,糧價一直處于穩中有跌的狀态,百姓飽腹讴歌,安居樂業,民生狀況大爲改善,幾乎恢複到了諸葛村夫主政時的鼎盛時期。
與此同時,同時靠着清查出來的隐藏人口,漢軍也超額完成了既定的擴軍計劃,将總兵力擴大到了六位數十萬餘人,不但擁有了收複漢中的足夠兵力,還有餘力留下機動部隊預防萬一。——當然,晉軍和東吳軍隊也自然少不得再一次驚歎于張志的窮兵黩武,在沒有漢中的情況下,竟然也敢把兵力擴建爲十萬以上。
還是在這個秋天裏,蜀中世家幾乎是三日一催,全都盼着漢軍盡快北上收複漢中,而蜀中世家這麽着急的原因也很簡單,漢中的晉軍不僅封鎖了垃圾食品銷往中原和西域的商路,還徹底切斷了蜀地與漢中的蜀錦貿易,商業利益嚴重受損之下,蜀中世家當然極其希望漢軍能夠盡快光複漢中,讓垃圾食品和蜀錦可以通過上庸、隴西等地銷往中原和西域。
反倒是張志本人不怎麽着急,還是在親自主持了秋收大計,确認了各地的糧食都收割入庫之後,張志才在成都召開會議,決定在九月初十這天出兵,親自率領四萬大軍北伐漢中,光複蜀漢曾經最重要的前進基地。——别覺得四萬的進攻兵力太少,夷陵之戰時,蜀軍的總兵力也不過才五萬餘人。
留守成都的重任被張志交給了年事已高的霍弋和陳粲,朱相負責統領機動兵力防範萬一,而在張志率軍出發時,已經滿頭白發的霍弋也向張志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道:
“後将軍,到了定軍山,請一定要在武侯陵前爲老夫上一柱香,老夫老了,未必能有機會親自去定軍山拜谒武侯陵墓,這個心願,也隻能是請你替老夫完成了。”
鄭重答應了霍弋的請求後,張志也叮囑道:“老将軍,成都就拜托你了。我這次北上,很有可能會在一定時間内和你失去聯系,那時候益州的事務就全部拜托你主持了。記住,無論晉賊南下還是東吳西進,都隻能是以守爲主,千萬不要冒險進攻,堅持到和我恢複聯絡,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霍弋點頭後,張志才大聲下令出發,領着兩萬五千軍隊準備先到涪縣與爨谷所部會合,然後再聯手北上。而在這個期間,趙全和楊稷等人當然也有問起張志的作戰計劃,張志則微笑着說道:“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假話是逐個攻取,先取葭萌關再打白水關,然後拿下關頭和陽安關,走大路進兵攻打南鄭。”
“如果想聽真話的話。”說到這,張志微微一笑,然後才說道:“那就是見縫插針,随機應變,怎麽打全看戰事如何發展。漢中西南部到處都是崇山峻嶺,到處都是大小道路,在這樣的戰場上,我們如果不把穿插迂回的戰術玩出花來,豈不是太對不起我們不用糧道的優勢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段時間後,漢軍大舉北上的消息傳到江陵後,陸抗首先想到的當然不是多少出兵呼應一下,盡量幫助漢軍分擔一些北伐壓力,而是立即上表孫皓,請求孫皓允許自己在戰機出現時大舉西進,乘虛攻取益州腹地,同時也秘密做好了向西出兵的準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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