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甯從甯家出來,一路上都沒碰到人。
可能是甯太太特意交待過了吧,反正安甯拿着一個小包袱從二姑娘院子裏往外走,一直到後門,都沒有人看她一眼。
她從後門出來,緊了緊手裏提着的包袱,慢慢的,一步一挨的朝前走。
安甯沒有留在城裏,從巷子裏出來,就雇了一輛馬車坐着出了城。
前一世,安甯因爲系統控制,并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也不知道她家是哪兒的,家裏還有沒有親人。
這一世,安甯卻得了一些關于幼時的零碎的記憶。
她也知道了她的來曆。
她出城,就是爲了找尋親人。
安甯坐着馬車出了城,又走了三四十裏地,就到了一個叫小王莊的地方。
她到了小王莊,從車上下來,付了車錢之後就一步步走進村子裏。
走了大約有二百米的路,安甯碰到了幾個才從田間歸來的農人。
她笑着上前問:“幾位大哥,王順家往哪兒走?”
那幾個農人還挺和善的,順手就給安甯指了路:“你從這裏一直往北走,看到那棵老榆樹了沒,老榆樹西邊第二家就是王順家。”
安甯就跟農人道了謝,提着包袱順着指的路走過去。
她走到王順家門前時,特意把頭發抓的亂了些,又往臉上抹了一點土,然後這才敲門。
“有人在嗎?”
“誰啊?”
院子裏傳出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是我,這是王順家嗎?”
安甯又問了一句。
“是,是,且等。”
過了片刻,院門打開,安甯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你是?”老太太看着安甯忍不住皺眉,她實在不認得的。
安甯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老太太眼睛就紅了,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我姓丁,我爹叫丁佑,我娘姓王,叫王貞娘。”
安甯這話才出口,老太太就哭了:“你是,你是大妞?你……趕緊進來,趕緊進來。”
安甯跟着老太太進了家門,她悄悄的打量了這個家。
王順家院子挺大的,蓋的也是磚瓦房,正房有五間,東西各有廂房,還有一個倒座房,院子中間鋪了一條青石小路,院子東邊種了好些菜,西邊種了棵石榴樹,靠牆的地方有雞舍,裏邊圈着十來隻雞。
外表看起來,這個家還不錯,房舍在村子裏算是好的了,家裏收拾的也極幹淨利落。
“屋裏坐吧。”老太太想拉安甯的手,可又有些不敢。
她帶着安甯進了屋,兩個人坐下,安甯看着老太太:“您是外祖母吧,給您請安……”
安甯邊說邊站起來就要磕頭。
老太太趕緊扶起安甯:“别,可别,咱們莊戶人家,可不興這個。”
安甯順勢站起:“我,我也不太記得事情,家裏在哪也不知道,我就記得小時候在這裏呆過,記得您,現在也沒地兒去了,就尋了來。”
老太太聽安甯這麽一說,心裏酸楚的要命,也顧不得什麽,摟着安甯心肝肉的大哭起來。
這時候,院門打開,從外邊走進幾個人來。
走在最前邊的是一個臉膛發紅的漢子,他邊上有一個穿着粗布衣服,長的粗壯的女人。
後邊是同樣穿着粗布衣服,看起來特别瘦,但看五官卻覺得很精緻的三十來歲的婦女。
婦女後邊,有兩個長的高壯的少年。
他們聽到屋裏有哭聲,頓時急了。
“娘,娘你咋的了?”
漢子也顧不得放農具,直接就奔進屋裏。
老太太聽到動靜趕緊放開安甯,她擦了擦眼淚:“順子回來了,貞娘呢,趕緊讓她進來,讓她瞧瞧誰回來了。”
老太太話音未落,王貞娘就跑了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安甯,看着安甯,王貞娘不由的掉下淚來。
王順看着安甯也紅了眼圈:“這是,這是外甥女吧?”
老太太眼神有些不好,才開始沒認出安甯來,可王順和王貞娘眼神好,一眼就認出來了。
實在是安甯和王貞娘年輕的時候特别像,尤其是臉形和眼睛,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讓人一眼就瞧出來這必是有血緣關系的。
“我的兒。”王貞娘想抱安甯又不敢抱,哭的幾乎背過氣去。
“妹妹别哭,孩子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王順的媳婦過去勸王貞娘:“孩子回來了,總算咱們一家團聚了。”
王貞娘緩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
老太太拉着安甯坐下,王貞娘也挨着安甯坐了:“大妞,我,我是你娘,娘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
安甯坐在那裏低着頭不說話。
王貞娘一直哭着說對不起。
王順媳婦瞧出什麽來了,她就挨着安甯坐了,小聲說:“孩子,你也别怪你娘,當初你娘賣你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你爹那殺千刀的,要不是……不賣了你的話,恐怕你活不下來。”
王順歎了一聲也道:“賣你的時候,你娘特意找的有良心的人牙子,甯可不要錢,也要讓她把你賣到正經人家去,人牙子把你帶走之後,你娘過去了好幾趟,眼瞅着你被賣到甯府這才算放心。”
安甯擡頭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王貞娘。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那時候小,記不得了。”
王貞娘哭的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老太太和安甯把當年的事情說了。
說起來,這家裏的事情也是一團亂麻。
王家老太太年輕那會曾被王老爺子賣出去過,典給人當過典妻,給人生過孩子的。
當初離小王莊不遠的地方有一戶人家家境特别好,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那家姓聞,聞地主年近四十都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的,家裏妻妾也不少,愣是沒有人生下孩子。
後頭有人和聞地主說找個生養過的女人,說不定就能有孩子了。
這年頭,典妻的事情并不少,有些人家娶不起媳婦,或者是怎麽的,就花錢典個媳婦回來,爲的就是傳宗接代,典的媳婦立了字據,典一年或者兩年,典妻的這段時間管着媳婦吃穿,等生了孩子,再給一筆錢。
有好些窮人家家裏日子過的不好的,實在沒辦法,就會把妻子典出去一兩年,給人生了孩子再要回來。
當初王家其實并不算窮,可王老爺子貪财,再加上想巴結聞地主,另外就是王老太太年輕那會兒長的真的挺好看的,聞地主那邊選來選去,就選上了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在聞家呆了一年半,給聞地主生了個兒子,又得了好大一筆錢就回來了。
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沒讓王老太太見,直接抱給聞地主的媳婦養着,對外說是聞太太生的。
王老太太帶着錢回來的時候留了個心眼。
她回來之後給王老爺子一些錢,自己藏了一部分,就想着萬一以後有事情不至于後手不濟。
結果就是她回來之後沒過半年,王老爺子就開始嫌棄她。
當初典出去的時候,是王老爺子哀求王老太太的,說的那叫一個好聽,說絕對不會嫌棄她之類的。
可這人心難測,王老爺子後來看着王老太太,總想着這是别人睡過的,對王老太太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後頭還家暴她。
在王老太太生下王貞娘之後,王老爺子更是看她們母女不順眼。
那段日子,王老太太就像是泡在苦水裏一般,心裏真是比黃蓮還苦。
一直到王老爺子喝醉了倒在水溝裏嗆死,王老太太的日子才算是好一點。
後頭她一個寡婦扯着一雙兒女長大,王貞娘十五六歲的時候出落的跟朵花似的,引的十裏八鄉不知道多少人家求娶。
王老太太打聽了多少人家,結果挑中了丁佑。
主要是丁佑是個讀書人,雖說家裏窮點,但據說丁佑特别聰明,王老太太想着丁佑以後或許有大出息,就給王貞娘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将她嫁出去。
丁佑表面上看似對王貞娘不錯,其實暗地裏嫌棄王貞娘。
他是個死闆古怪的性子,又一直标榜道德君子,看不上王貞娘有一個失貞的娘,覺得王貞娘恐也不是貞潔的人,但他要讀書,需要王貞娘的嫁妝,另外家裏也需要王貞娘操持,才開始的時候對王貞娘還算不錯。
可等到他中了秀才,對王貞娘就漸漸不好了。
那個時候安甯才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丁佑看不上王貞娘,對安甯也特别不好,輕則訓斥,重則毆打,反正安甯那個時候日子過的真的很差。
最讓王貞娘受不了的是,有一回王貞娘出去給人做繡活,需要在主家住兩天,她就讓丁佑照顧安甯,結果丁佑兩天都沒給安甯吃飯,差點把安甯給餓死。
還是鄰居一位大叔實在看不過眼,就順手給了安甯一塊餅。
丁佑回來知道安甯要了鄰居家的餅,氣的指着安甯大罵,說她不貞潔,說男女授受不親,她竟然要男子遞來的東西,長大了不知道是什麽淫蕩性子。
他說要讓安甯改正過來,打了她一頓将她關在屋子裏不讓出來。
要不是王貞娘回來,安甯還真就餓死了。
有了這件事情,丁佑對安甯就更差了,見了他根本不像是看親生女兒的樣子,反倒像是在看仇人。
王貞娘暗地裏瞧的心驚膽戰的。
她怕的不行,可又不敢如何。
畢竟丁佑那個時候已經有了功名,再者,這時候講究以夫爲天,是講究夫權父權的年代,丁佑是王貞娘的夫,是安甯的父,他想要這兩個人的性命根本就不會有人說什麽。
王貞娘好幾宿睡不着覺,實在沒辦法,就在丁佑外出訪友的時候将安甯悄悄的找了個有良心的人牙子給賣了,丁佑回來的時候,她不敢說賣了,說女兒掉到河裏淹死了,已經讓人給埋了。
一個看不上眼的姑娘死就死了,丁佑絲毫不悲痛,甚至于連埋到了哪裏都沒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