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劍!”
“是!師傅。”幼小的孩子稚聲應答。他才三歲,哪裏知道什麽是練劍,隻是胡亂揮舞手中的木劍罷了。
揮累了,旁側的男人便會催促他繼續。偶爾他會誇獎他兩句,使得他歡欣雀躍。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漸漸的,他的劍開始有了招法,他的劍開始出現了變化。小小年紀,悟出了屬于自己的劍道。也是從那天起,師傅賞賜了他一個代号——十三。
意思是,他是幾百個練劍的孩子裏,第十三個悟出了自己的劍道的。非是他天資不足才排十三,而是他最小。
前面十二個都是歲才有的代号,他才四歲。
後來他知道了,不僅是練劍有幾百個孩子。還有練刀的、練槍,最後隻有最強的三五個人能存活下來,爲尊貴無比的主人奉獻犬馬之勞。那時的他,早已是雙手血色,再也濯洗不清。
便是從那時起,他看見了自己的脖頸上有一根鎖鏈,緊緊的勒進了血肉當中,長長蔓延,最後落在了濟陽衙主的掌心,被牽着,拽着。
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認爲這就是自己人生存在的意義。隻有好好當主人的狗,才是自己這條命最偉大的使命。可是,在他十歲的時候,看着對手倒在了血泊之内,出現了疑惑。
這個人是濟陽郡成名已久的劍道高手,今日對方分明可以躲開自己的劍,可是他卻沒有,而是硬拼,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對方拼輸了,代價是生命。
但是他死前卻是笑着的,還是對着他笑的。
“年輕人,你真該去外邊的世界看看。”
這句話成爲了他練劍時候最大的心魔,十一歲,十二歲……到了十二歲的時候,衙主已經親筆賜名了。他不再是十三,而是莙。他有了一個真正的名字。那個時候外邊對他的稱呼是,九年九劍莙。
到了第十年,他在那挑戰的高台上站了一天,下邊圍滿了江湖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台。劍道,他已經站在了濟陽郡的巅峰。
那句話在他的腦海裏變得越來越澈亮,起初還如渺遠的星辰輝芒,到得後來已經變成了近在咫尺的太陽。他,渴望至極。
于是,他上禀了師傅和主人。沒想到的是,二位沒有絲毫的反對。他很順利的就離開了風陵城。
在師傅和主人看來,莙的劍法已經問鼎了濟陽,需要繼續前行的話閉門造車絕不是好法子,所以他們是希望莙出去走走,遇上些劍道高手,從而促進他的劍道進步。
事實上,莙也确實這麽做了。
他走完了濟陽郡,開始往周邊去,先是龍睛,然後是雲水。
迷茫的内心在雲水郡的清水莊停留了,他碰見了百歲龍魚。這位老人每日閑适的種種菜、曬曬太陽、睡睡午覺,過的十分平淡。
莙起初很不理解這種生活方式,他認爲這樣全然是在等死罷了。
可是百歲龍魚卻點醒了他。
“人生在世,誰不是步步走向死亡呢?我們都是在等死罷了,即便是你再努力,死亡還在不遠處等着你呢。死亡的結果我們無法改變,與其如此,何不讓自己過的快樂些?
有些人覺得努力是快樂,有些人覺得權勢是快樂,而我,偏偏喜歡這樣混吃等死的快樂。”
莙蓦然間悟了。原來,大家都是在等死啊。
清水莊破後,他踏上了另一條路。尋找等死的方式的路。他很喜歡劍,劍道是他的人生的一部分,不可割舍。可是光有劍道還不夠,就像是百歲龍魚那樣,光種種菜還不夠,還得曬太陽。
尋了很多年,從十四歲尋到了而今十八歲,四年的世間,他找到了一個讓自己奮不顧身的她。
所以,爲了變成人,爲了不再是狗,爲了成爲能配得上她的人,他回來了。
在地牢裏,他本以爲自己的一生就真的隻能這樣了。可是,一道光,韓信帶着一道光來了。将他的黑暗全部驅散,将他的心髒照的通透明朗。
他獲得了重生。
那鎖鏈,被斬斷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鳥妖的背上,吃驚之後,便平靜了下來。他看着韓信等人微笑對他問候,他面目表情的看着他們。而後起身,站得筆直,再緩緩跪下,恭恭敬敬叩拜。
“莙,謝過諸位救命之恩。”
韓信沒去扶他,周圍幾個人都沒去。這是韓信所認爲的道理。自己都爲了莙拼命過了,這一拜,他們受得了。
行完謝禮,莙看着韓信背上空蕩蕩的劍鞘,頓時有些内疚。他猜想,韓信的劍大概是斷了吧,那是來自清水莊的鬼兵,他記得。
他低頭看了看下方的濟陽郡大地,而後看見了自己的過去。那是一個少年,背着巨大的鐵劍在這片土地上一步步的前行、徘徊。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尋找的到底是什麽,隻能一次次的揮舞大劍,殺人,或是落敗。
他是不會死的。因爲這裏是濟陽郡。
那個時候爲何會走向龍睛郡呢?大概就是想感受一下真正的死亡的威脅吧。于是,他在龍睛郡期間,身上落下了十八道傷,兩次差點被殺。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正是這隻手握着大劍伴随着他戰鬥的。這隻手,帶着他修煉了十多年的劍道。然後,他看見了纏上這隻手臂上的鎖鏈。
套在他脖頸上的鎖鏈斷了,可是,這裏還有一條。這條還牽着呢,隻要他這隻手還銘記着來自那裏的劍術,他就被束縛着。
于是,他一把從旁邊方阙手中抽出他的劍,一劍落下,鮮血迸濺。
那鎖鏈,斷開了。
衆人大驚失色,唯有他自己在笑。
他看着那條斷臂和鮮血灑落長空,連同一起灑落的還有那纏在手臂上的鎖鏈。
他真的自由了,這一次是真正的自由。他大笑着,臉色變得無比蒼白,鮮血如泉水般從斷臂的缺口傷瘋狂噴灑出來,在風中散落、散落。
他笑着,笑得很開心。他什麽都沒有從這裏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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