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鴉跟着老大夫一起進了馬車,馬車悠悠地往三裏屯村的宋家茅草屋駛來。
這邊大夫,還沒到家,宋曉這邊,宋爺爺正嘔吐不止。
撕心裂肺地嘔了一陣,宋爺爺吐了嘴裏的酸水,無力地伏在床邊低聲咳嗽。
聲音越來越大。
“爺爺!”宋曉又端來一碗藥,蹲在床邊。
“曉…曉,”宋爺爺咳嗽越來越大,先是悶咳,後是大聲咳,他咳得厲害,渾身發顫,簡直像是要把心肺一起咳嗽出來似的。
“爺爺!”
宋曉噙着淚扶着宋爺爺坐好,看到地上的血沫星子,一句話沒說,眼淚像不要錢的珍珠似的,大粒大粒地滾落下來,宋曉哽咽道,“爺爺,我送您去看病!”
宋曉匆匆把藥碗擱到地上,站起身來想要去套牛車。
“曉…曉,”宋爺爺抓住宋曉的手臂,四下張望了一圈,沒看到韓鴉,宋爺爺眼裏閃過一抹沉痛,聲音模模糊糊,斷斷續續地問道,“那、位壯…士呢?”
韓鴉?
“他,他去集市買鹽去了,爺爺,”宋曉強止住淚意,“咱存了許多馬肉,不腌制的話,容易腐爛,爺爺您不是最愛吃肉醬嗎?你快快好起來,曉曉給你做!”
肉醬啊……
宋爺爺懷念地點了點頭,他似聽進去了,又似沒聽進去。
一會兒道“啊!他去買鹽去了?去了好,去了好,是個懂得疼人的!”
一會兒又道“不行!這不好!這種人才,天天守着都怕他跑了,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出門呢?!”
宋爺爺瞪圓了一雙因爲病情加重,越發浮腫的眼睛,“曉曉,你去!看看他回來了沒有!”
“他要是沒回,回來,你去鎮上找他,找到,就不要回來了。”
“如果他回來了,你帶他來見我,曉,曉快去——”
“爺爺!”宋爺爺雖然語無倫次,宋曉隐約猜出他的意思,更是傷心,拽着床被一時泣不成聲。
宋爺爺卻像疲憊至極了,聳拉着腦袋,閉着眼緩緩入睡。
“爺爺——”宋曉吓壞了,睜大了眼,搖了宋爺爺兩下,宋爺爺沒反應,宋曉抖着手伸到宋爺爺鼻下。
還有氣息。
宋曉虛驚一場,給宋爺爺換好被子,轉身跑出去抱着牛脖子放聲大哭。
“爺爺!”
宋曉崩潰大哭。
心神恍惚之際,她自然沒聽到院門外鬼鬼祟祟的說話聲。
“死了沒?”
“……死了……”
“宋老頭真死了?”
一個稚嫩的惱怒聲,“沒死的話,她會哭得這麽慘?宋家臭丫頭可是被狼咬住都能死活不吭聲的!”
周圍的少年默契地點了點頭。
一頭頂鑲金皮帽,穿着一件皮質坎肩的半大小子陸小海扒在宋家院門口,看了宋曉痛哭流涕的模樣好一會兒,轉過頭來。
她哭成這樣,宋爺爺肯定不好了,陸小海非但沒覺得痛快,反而覺得一陣怅然。
他手裏還拿着裝着蛇的麻袋。
陸小海緊緊地皺眉。
又看了看周圍的小夥伴,手裏要麽拿着木棍,要麽拿着蛇,眉頭皺得更緊。
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小女孩,怪沒意思的!
陸小海沉吟了片刻,招呼着人到遠處的草垛旁。
陸小海虎頭虎腦,不是這群人裏面最高的,也不是最壯的,偏偏這裏的小夥伴多半都聽他的話。
陸小海在草垛前站定,轉過身來,低聲咕哝道,“被退親的事就算了!”
“她爺爺不行了,她現在就是孤女!”
“陸爺爺我看不上她一個孤女!”
“欺負一個孤女忒沒意思!走了走了!散了吧!”
少年們沒有說話,聽着院子裏傳出來宋曉嗚嗚的哭泣聲,心裏都有些戚戚然。
反正被宋曉追上門去退親的人是陸小海,陸小海自己都想得通,他們更沒說法。
一個個把手裏的蛇,木棍往遠處一扔,呼啦走了一片。
待陸小海他們走了,從草垛裏冒出幾個灰頭土臉的人頭,親眼看着陸小海等人離去,這群人回頭盯着宋曉家的茅草屋,皆是冷冷一笑。
他們是鹿子溝裏的人,山裏貧苦,幾人都是無父無母的人,東一點西一點,湊了半輩子,湊得眼睛都綠了,好不容易湊出二十兩銀子給宋曉做聘禮。
哪知宋曉去了一趟鹿子溝,知曉是嫁給他們幾人後,不僅不願意嫁,還把銀子扔下懸崖,打傷他們兄弟!
這個宋曉,真真是該死!
很好!
她不是願意嫁給他們嗎?
那她就去死吧!
瘦高個兒的領頭人轉過頭來對着旁邊幾個半大青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周圍人看着他的動作,都沉默地點了點頭。
宋曉既接了他們銀子,就不應該悔婚。
這是她自找的。
領頭人身邊有一個形容猥瑣的少年,一雙刻薄的三角眼不斷閃爍着幽光。
五人互看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猥瑣的光芒,拿出大刀、繩索和迷藥粉,五人沿着牆根慢慢靠近宋家院門。
他們不是第一次來宋家,前幾次來都被彪悍的宋曉給逼退了。
一個隻有病重爺爺拖累又毫無庇護的孤女竟敢拒絕他們,還敢對他們動手!
實在是孰忍孰不可忍!
這次他們都是有備而來的,就不信還治不了她!
透過門縫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宋曉,隻覺得異常痛快!
會打獵怎麽樣?
會武功又怎麽樣?
最後還不是逃不出他們的五指山?!
他們看上她,是她的福氣!
她居然還敢拒絕!
一個破落戶孤女竟然敢撅他們的面子!真是不知好歹!
領頭人惡狠狠地哼了一聲。
這飽含殺意的一聲,終于驚動了院子裏的宋曉,“誰?!”
“誰在外面?!”宋曉擦去眼淚,手緊緊握着匕首,警惕地望着半開的院門。
門外五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慢慢直起腰來。
領頭人眼神示意周圍的兩個青年推開門,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看到進來的人,宋曉臉色微變,心裏慌亂了一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着聲音喝罵道,“你們還敢來?!”
“我們不敢來?”領頭人刻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曉,“你是我們下了定的媳婦,是我們的人,你的地盤就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怎麽不敢來?!”
宋曉自認是個沉得住氣的人,聞言還是忍不住暴怒,拔出腰間的匕首,就沖領頭人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