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爺爺撫着宋曉的頭發,慈愛地笑了笑,勉強張嘴咬了半口,“…嗯…很好吃…”
“那個後生,”宋爺爺嚼了許久,嚼得腮幫子疼得快酸掉,這才伸着脖子艱難地吞下去,“他…還在嗎?”
“還在,”宋曉笑得比哭還難看,“爺爺爲何提他?”
宋曉又夾了一個遞到宋爺爺嘴邊,宋爺爺說話困難,方才說了幾個字,已累得滿頭大汗,宋曉也不過是随口問了問,沒指望能問道什麽,徑直道,“爺爺,我中午要離開,去集市一趟,他留在家裏照顧您。”
“爺爺,我很快就會回來,您等我,我給您帶您最愛的點心。”
想着韓鴉中午單獨留下來陪他,宋爺爺笑着搖了搖頭,寵溺道,“好孩子,你吃——給爺爺想喝點湯。”
宋曉眼酸酸地放下餃子,端起面湯。
宋爺爺喝了幾口面湯,沉沉睡了下去。
宋曉端着碗發了一會兒呆,狠狠抹了把眼淚,急步回了廚房。
廚房牆壁上挂着四個藥包。
這種摻了人參的藥包,三兩銀子一個,很貴,都是給爺爺治病保命用的。
宋曉想着宋爺爺蠟黃的臉色,抖着手取下一個藥包,再次生火熬藥。
她希望爺爺能長命百歲,可她心裏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宋曉蹲在地上添柴,火光映在她臉上,兩道水滢滢的淚痕分外顯眼。
“你用膳了沒?先用膳吧。”
“中午,我去集市,”韓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宋曉豁然轉身。
韓鴉像是沒看見她悲傷又倔強的神色,“你留在家裏……看看有什麽需要買的,列個單子給我,我一起買回來。”
原本他是打算好好休整一日,明日啓程的……
宋曉回過神來後,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她手裏還有一點錢,可她想留着給爺爺看病。
韓鴉把碗筷放在裝了水的鍋裏,拎着一旁的木桶出了廚房。
煮面湯的鐵鍋裏還有些面粉,宋曉往鍋裏摻了半碗水。
攪了攪,端出去喂牛。
韓鴉正在打水,不到一個時辰,石缸就裝滿了,韓鴉累得坐在牛車車廂上喘氣。
看着天空中炙熱的太陽,韓鴉急躁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不行,他還是不能耽擱太久。
遲則生變。
中午出去給宋爺爺找個好大夫,就住在客棧裏不回來了,歇息一晚,繼續趕路。
韓鴉閉着眼休息。
宋曉擦完桌,從窗戶裏看出去,看到韓鴉一動不動地躺在車廂裏,胸口連起伏都沒有。
宋曉擰眉。
這人不會是累死了吧?
看着石缸裏滿溢的清水,宋曉抿了抿嘴,從這裏到山坳下的小溪去打水,普通人來回需要半個時辰。
韓鴉這一會兒的功夫,來回跑了好幾趟,水都添滿了,他身上還有傷……
宋曉扔下抹布匆匆跑出來。
“韓大哥!”
别真死了!
宋曉快速奔到牛車旁,雙手按着韓鴉的肩膀,低下頭,伏在韓鴉心口上聽心跳。
怦怦怦……
沒死。
宋曉松了口氣,擡起頭來,正好對上韓鴉幽深的眼眸。
宋曉像是被燙着似的,快速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她沒遇到這種情況,一時有種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的尴尬、羞澀感。
宋曉臉紅了。
韓鴉微微挑眉。
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韓鴉撐起身來,“我今日中午去集市,你要買些什麽?”
宋曉見他神色自然,暗自舒了口氣,聞言也不客氣,直言道,“買點米面,買點鹽,”
韓鴉等了片刻,宋曉沒再說什麽,韓鴉詫異地擡起頭。
沒了?
不需要買點藥?
要知道喝藥什麽的,最費錢了……
韓鴉望着宋曉稀疏枯黃的頭發,心下恻隐“我會給你爺爺買點藥回來的,丫頭,别擔心。”
宋曉眼眶一下紅了,拽着衣角迷茫地看着韓鴉,呐呐難言。
韓鴉點點頭,拿着配劍出了院子。
宋曉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取了正屋牆壁上的水囊,裝了一水囊的水,捧着追出院門口,追了許久才追上。
宋曉滿頭大汗地追上來。
她的臉被曬熟了皮,像被曬蔫吧的胡蘿蔔。
面對‘予取予求’的好人韓鴉,宋曉露出有史以來最真誠的笑臉,“今兒天熱,韓大哥,帶上水囊,路上喝點水,别渴壞了……早點回家。”
回家……
韓鴉看着這樣的宋曉,心裏莫名一動,含糊地‘嗯’了一聲,取了水囊快步離開。
韓鴉以爲他的心腸足夠硬,等買好了鹽和食物,請了大夫,就會離開。
可等他拿上補品,站在老大夫面前時,他又猶豫了。
大夫挎着藥箱走向馬車,趕車的忙下來扶老大夫。
趕車的也是個外地口音。
老大夫腦袋裏還回想着韓鴉說的地址,也許是年紀大了,一下就忘了,想問車夫,看着車夫陌生的面容,轉頭看向相貌堂堂的韓鴉,又問了一遍“壯士,您可否再重複一遍看病的地兒?”
韓鴉依言重複了一遍。
老大夫笑呵呵的,“我看壯士不是本地人,您說的情況,我心裏已有決斷,”
老大夫說到這裏,臉色凝重了幾分,搖了搖頭,歎道,“到時看了診,需要感知您一聲嗎?”
聽大夫的意思,宋爺爺隻怕兇多吉少……
韓鴉心裏一沉。
“壯士家在何處?住在哪裏?”老大夫又問道。
韓鴉請大夫去看望宋爺爺,付了足夠的診金,他倒也願意走一趟。
住在哪裏?
聽到老大夫的問話,韓鴉茫然了一瞬。
他很小的時候就到處流浪,居無定所,長大後參軍,一直住在軍營裏。
韓鴉想起宋曉追上來時真誠的笑臉,宋曉說,“早點回家。”
原本打算在鎮上住客棧的韓鴉立馬就改了主意。
反正都是要休整一晚上的。
在客棧休息是休息,在宋曉家休息是休息。
“您先上車,”韓鴉扶着大夫上了馬車,“我送您過去,”
老大夫有些詫異地看了韓鴉一眼,剛才這年輕人還說,手裏有急事要處理,他就不陪着去了,怎麽突然又變了主意?
老大夫疑惑地攏了攏胡須,不過,這年輕人跟着去也好。
他說的那個病人,是個老人,出現這種病況,實乃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這年輕人跟着回去,也能多見上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