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嘤其站起來,眉宇間有羞惱也有慚愧。
對這個兒子,她心裏是愧疚的,可是她的驕傲不允許她讓步太多。
韭羿始終面無表情,韭嘤其隻覺得一顆熱乎乎的心涼了半截,解釋的話堵在嗓子裏,一句也吐不出來。
她也年輕過。
如天上炙熱的太陽,一身男裝,踏遍大鼎朝東西南北,收侔山,辟幽谷,俊采飛揚。
從未感覺如此吃力過。
噴香的茶葉也沒了滋味,韭嘤其匆匆嚼了兩下,吞下肚,“用膳!用了膳到議事堂議事。”
說完率先回了屋。
韭羿在她身後躬身應‘是’。
母子之間竟生疏客氣成這樣……
韭傾婷和莊澹雅對視了一眼,緊跟在韭嘤其身後進了屋。
接着是穆骊歌。
最後,伺候的丫鬟們也進去了。
惟有韭羿沒動。
木伊從韭羿懷裏翹起身來,探頭看了一眼,石桌上空無一人,面容冷峻的韭嘤其不見了,木伊再次縮到韭羿懷裏。
“你不怕嗎?”溫煦的微風吹過來,身子終于不再冰冷僵硬得不能動彈。
韭羿揉了揉木伊搖晃的小腦袋,“你要知道,她曾經是桃花塢的塢主,她若是不喜歡你,明裏暗裏,會有很多人來針對你……你的日子,會難過。”
“總要學會讨好她,叫她高看你一眼才是。”
韭羿逗弄木伊,撓她下颌。
“吱吱,”木伊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吱吱,”
你都說了她是曾經的塢主,讨好她幹什麽?
現在,你是塢主,讨好你比較重要。
木伊不以爲然地輕哼一聲,專心舔爪。
狐狸臉上的輕蔑之意如此明顯。
韭羿忍俊不禁,“哈哈,你說的對。”
讨好她做什麽?
更何況,他早就不需要了!
黑色琉璃眼珠依舊幽深,隻是上面附着的灰色陰霾沒了。
韭羿心情很好,唇角微翹,提腳進屋。
屋子十分亮堂。
正對面是一面黑牆,黑牆上嵌了一塊雕了龍、虎的浮雕,龍虎像栩栩如生,連細碎的龍須虎發都雕得十分真實。
木伊一改之前懶怠的模樣,看着浮雕,紫眸清亮透澈,一副精神很好的樣子。
不簡單啊。
小小一塊浮雕像上揉雜了三道複雜的古老法陣。
不多時,一群侍女簇擁着換洗完畢的韭嘤其出來,韭嘤其看也不看韭羿一眼,大手一揮,吩咐下人上菜。
很快,長桌上擺好一盤盤珍馐佳肴。
韭嘤其坐下,招呼衆人坐下。
侍女給韭羿夾菜。
木伊嗅了嗅。
沒毒,聞起來也挺香的,隻是這些食物的樣子怎地這麽奇怪?
木伊眉頭緊皺。
桌上的飯菜,都不是常見的食材,澆了紅醬,甚至都看不出來原材料是什麽。
韭嘤其動了筷,其他人陸陸續續地端碗。
韭羿起筷,先夾了塊肉放到木伊面前的木碗裏。
“吱,”木伊搖頭,指了指桌子中間那道沒有澆上湯汁的菜。
她真想好好嘗一嘗,看看這些菜都是什麽做的。
一隻四六不懂的狐狸,居然跳到飯桌上挑三揀四地點菜。
韭傾婷三人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木伊和韭羿身上。
所謂狗仗人勢……
韭羿似對飯桌上的沉默毫無所覺,吩咐身後下人上前爲木伊布菜。
侍女沒有遲疑,拿着長筷爲木伊夾菜。
還真順着它!
韭嘤其‘嘭’地放下筷子,大皺其眉,瞪了韭羿一眼。
寵愛寵要有個度!
讓畜生跟着上桌也就算了,還任它嫌這嫌那地選菜,還有沒有規矩?!
韭嘤其動了氣,她身後的兩位侍女惶恐地攏了衣袖,小步挪到韭羿身旁。
可是……韭羿沒有放下狐狸的打算。
向天借十個膽兒,她們也不敢從塢主韭羿手裏搶狐啊,塢主很可怕的,殺人不見血的活閻王誰不怕?
兩位侍女面色爲難地對視了一眼。
韭羿面色如常,施施然收回夾菜的手,面色一下變得煞冷,眼神也陰沉得可怕,“滾。”
塢主生氣了!
兩位侍女頓時面白如雪,雙雙跪倒在地,動作僵硬滞動地磕頭。
木伊瞥了韭嘤其一眼,用爪抓住韭羿給她夾的肉塊,咬了一口。
肉塊木木的,嘗不出是什麽味道。
“放肆!”韭嘤其攥緊拳頭,臉色鐵青地看着韭羿,“你學的規矩呢?尊老愛幼,禮尚尊卑,都學到狗身上去了?!”
韭傾婷離得近,受韭嘤其氣勢沖擊最嚴重,情不自禁幹嘔了一聲。
到此,尚算融洽的用膳氣氛徹底被毀。
韭羿緩慢起身,放下筷子,無暇容顔上無一絲表情,“你是誰?輪到你來指摘本塢主?!”
“前塢主,你的規矩呢?世上那條規矩規定,外甥要把八竿子打不着的血親當母親,爲她養老送終的同時還要供她驅使?”
轟!
血液直往腦頂沖。
韭嘤其臉上血色盡褪。
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把他過繼出去了!
那他知不知道……
韭嘤其看着韭羿冷肅的、不帶一絲感情的俊臉,硬生生打了寒顫。
……
山頂議事堂裏的氣氛也有些不對勁。
韭嘤其用前塢主特有的令牌向各處領主下了議事令,十二峰領主趕過來議事。
說到大鼎朝北邊邊境戰事,十二峰的各位領主各執己見,如今已分爲泾渭分明的兩派。
“軒轅帝鴻武功高強,有謀略,難得的是,他有血性!我是個快入棺材的老頭,不懂什麽朝堂争鬥,更不知道扶他上台會讓幾方利益受損,我隻知道,北方邊境十萬軍戶、五萬平民百姓因他免受敵軍鐵蹄踐踏!就憑這個,老頭兒我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那邊!”
“咳、咳,”白發老人說完,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軀,咳得驚天動地,老人喘了口氣,摸着激烈跳動的胸口站起來,再次觀點鮮明地強調道,“我站軒轅帝鴻!”
議事堂裏安靜了一瞬。
接着爆發出更熱烈的争吵聲。
“不可!”一絡腮胡紅色輕甲将軍滿臉通紅地踏出來,一拳發在花梨木扶手上,血紅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那荀妃把持朝堂近二十年,她視前皇後及其所生之子軒轅帝鴻爲敵,我們站軒轅帝鴻那邊,且不是明擺着和她作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