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伊站在樓房的樓梯間裏,看着洛珈坐着電梯上樓,閉眼慢慢消化腦海中宿主沐伊的記憶。
宿主沐伊,原名李伊。
李伊父母是一對勤勞恩愛的小夫妻,兩人共同努力了十年,創辦了一個小公司。
十年前夫妻二人結伴出差,在歸途中遇到泥石流,人和車一起滾進泥石流裏,被泥石流吞沒,年僅六歲的李伊失去了父母。
舅舅沐陌生,成了李伊的法定監護人,李伊改名沐伊。
沐陌生以監護人需要撫養費的名義,賣了沐伊父母的公司,從此沐伊便跟着沐陌生生活。
木伊出了樓梯,來到沐家住房外,掏出鑰匙開了門,在玄關處換上拖鞋,走進客廳。
客廳裏,沐子豪正戴着耳機,拿着遊戲機在液晶屏電視上玩遊戲。
遊戲中,主角從高架橋上跳下,頭盔在高架橋的橋梁上挂了一下,直接摔在地上,摔死了。
電視機上顯出一個生命值爲零的血槽。
沐子豪面色陰沉地望着電視屏幕。
聽到腳步聲,沐子豪擡頭。
見來人是沐伊,沐子豪愕然道,“你怎麽沒死?”
出口後意識到不對,沐子豪閉上嘴。
沐伊額頭紅腫,衣裳沾滿灰塵泥土……想來是命大逃過一劫。
沐子豪的話吸引了木伊的注意。
沐伊眼珠轉動,視線定格在沐子豪血光閃現的眉宇之間。
這個人,在不久的将來,有血光之災。
沐伊垂下腦袋,沉默了片刻。
沐子豪望着沐伊,滿臉嫌棄,“我說今兒怎麽這麽倒黴,玩個遊戲都那麽不得勁,仔細着,是掃把星回來了!”
沐子豪翻了個白眼,對着卧室大喊道,“爸媽,掃把星回來了!”
沐子豪說完粗魯地取下耳機,連同遊戲機一起扔到茶幾上,起身去了卧室。
遊戲機砸在案幾上,發出‘哐當’的響聲。
沐陌生的兒子,沐子豪,比沐伊小一歲,性格陰沉,欺軟怕硬,極其厭惡沐伊這個表姐。
沐伊眼前出現沐子豪的信息。
沐子豪走後沒多久,汲着拖鞋的沐陌生和穿着桃紅色的絲織睡衣的朱莉急急忙忙從主卧室裏走了出來。
看見沐伊頂着一頭的紅腫大包,垂着頭安靜地站在客廳中,沐陌生夫妻二人驚疑不定地對視了一眼。
舅母朱莉用手肘捅了沐陌生一下,催促地做了個‘快說’的嘴型。
沐陌生幹咳了兩聲,“伊伊啊,回來啦!”
“今日又回來得這樣晚……你回來得晚,老是錯過用餐時間,”沐陌生語重心長道,“舅舅尋思着不能老這樣,”
沐家用餐時間是六點,流風高中六點剛放學。
宿主沐伊是人類,放學後要走半個小時的路,每每趕回來,沐家已經用完餐,宿主沐伊便隻能涼菜湊飯草草用點。
宿主沐伊憤怒的記憶在腦海裏滑過,木伊擡起頭鄭重道“以後我會按時趕回來的。”
她是守魂者,可以催動魂力瞬移回來。
沐陌生面上閃過一絲尴尬。
搓了下手,沐陌生道“伊伊啊,舅舅的意思是,流風高中離這兒太遠,不然你出去住?”
“請您相信我,我可以趕回來的。”沐伊鄭重承諾道。
朱莉看着沐伊呆頭鵝似的模樣,不由‘噗’地譏笑出聲,“你六點放學,走半個小時,到家就六點半了……家裏六點用餐,六點半吃完收桌,你怎麽可能趕得回來?!”
“哦,”沐伊偏頭看着朱莉,眼神疑惑,“舅母,既然如此,爲何不把用餐時間往後挪一點?”
朱莉一下啞然。
“挪什麽挪?!”換上睡衣的沐子豪從卧室裏走出來,“姐,你也太自私了吧,我放學回來吃了飯還得繼續學習……姐的意思是,是讓我餓着肚子等你?!姐,你就不怕這樣會耽擱我的學業?!”
沐子豪拉着臉進了洗浴室,洗浴室的玻璃門‘嘭’地一聲合上。
聽到兒子的‘抱怨’,朱莉望着沐伊的目光變得十分不善,仔細看去,眼底還夾雜着與沐子豪同出一轍的嫌棄。
沐陌生撇開眼不看沐伊,“伊伊,舅舅仔細想過了,也和你舅母商量過了,你看,舅舅養了你十年,這十年來從無怨言……在a國,十六歲就算正式成年了……成年了自然要培養自己獨立生活的能力!”
沐陌生說到這裏擡眼看了看沐伊,奇怪地是,今日的沐伊沒像以往那樣冷笑着諷刺他虛僞,她一臉平靜,仿佛他講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一點也不在乎……
事實上,換了芯子的沐伊,的确一點也不在乎。
沐陌生尴尬地咳了一聲,“你舅母和我在流風高中附近給你租了一間房,付了兩年的房費水電費……伊伊啊,要不你就搬過去住?”
沐伊的目光在沐陌生和朱莉滿是血光的臉上逡巡而過,偏頭想了想,沐伊朝着沐陌生伸手,“一百萬。”
“一百萬?!”舅母朱莉尖銳的聲音驚飛窗外的小鳥。
朱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沐伊,“哈!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養了你十年,結果最後你竟還敢伸手問我要一百萬?!”
伸手拉着沐陌生的衣袖,朱莉嬌聲嗔罵道,“陌生,你看!平日裏你把她當親女兒養,沒想到吧,末了,她還敢張嘴咬你一口!”
一百萬。
沐陌生驚愕過後,臉色沉下來,“伊伊,不要胡說,我哪裏有一百萬?!”
沐伊一愣,“你頭上有寫。”
沐陌生,資産,三百萬。
沐陌生臉色發青,冷冰冰道,“該交代的事舅舅都交代了!不久後舅舅就會出國,”
沐陌生将手中的地址和鑰匙放在客廳桌上,“至多明日,你就搬出去吧!”
他們一家三口簽證都辦好了,就等着出國了,誰還管這個邋遢、說話又尖酸的傻丫頭?
沒等沐伊開口,朱莉就滿臉興奮地拉着沐陌生回了卧室。
這時,洗浴室的房門被打開,沐子豪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不懷好意地看了沐伊一眼,轉身去了卧室。
屋子裏重歸甯靜。
沐伊緩緩收回手,她偏頭望着被暖黃色夕陽陽光覆蓋的沙發,淡淡的聲音回蕩在客廳裏,“三條人命,隻要一百萬,這麽實惠的交易竟然沒做成。”
……
在白城的護城河河邊,有一片幽深的森林,森林裏有一個如歐式古老城堡一般靜谧莊重的莊園——紫藤莊園。
紫藤莊園的牆壁上常年爬滿鮮活茂盛的紫藤花。
這日,圓月提前破雲而出,日月同天。
紫藤花藤蔓慢慢褪卻,露出裏面腐朽的大鐵門,和雨迹斑駁的城堡牆壁。
兩個人頭蛇身、舉着刀叉、面色猙獰的石像守衛在莊園的地下停車口。
如煉華一般的月光傾瀉下來,甫一照在石像身上,石像燃着兩簇紅色幽光的眼睛忽閃幾下,突然寂滅。
地下室裏發出一陣‘嗡嗡’的沉悶聲響,一輛銀白色的敞篷跑車從地下口沖了出來。
銀色跑車像一條插了飛翼的銀龍,氣勢如虹地沖躍至天空,又猛地砸落下來,撞倒右側的石像。
石像倒在地上,翻滾兩圈,手中的刀叉斷成兩截。
跑車闖進藤蔓遮擋的小道,撞開鐵門,旋風似的沖到青白色的柏油路上。
‘咔咔’幾聲換成高擋,樂荻弧度完美的下颌微微收緊,虛眯的醉眼裏綻出一絲絲淩厲得吓人的亮光,踩在油門上的腳微擡,複又猛地一腳踩下。
銀色跑車像一支離弦的箭,疾射而去。
……
一直忙活到淩晨五點,沐伊才打包好行李。
拖着兩個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沐伊背着同樣塞得鼓鼓的帆布包,取了桌上的地址和鑰匙,毫不留戀地出了門。
宿主的記憶裏,沐陌生一家人還沒有行李包裏的一隻兔子玩偶重要。
淩晨五點的街道,安安靜靜的,晨曦金黃的陽光灑在街道上,像給地面渡了一層金光。
沐伊拖着兩個行李箱,往腦海中地圖所示的地址走去。
走到十字路口時,一輛銀白色的豪華跑車突然竄出來。
跑車轟鳴一聲撞破護欄,往後退了一下,又撞倒街道旁的花壇,差點撞到沐伊。
沐伊單手撐住跑車,跑車車輪發出‘嗡嗡嗡’的咆哮聲,在地上劃出一個凹槽痕迹,但它終究是停了。
車牌‘吧唧’一聲掉在地上,沐伊垂眸看了一眼。
“哼!”一道含着醉意的少年聲音響起,接着,穿着流風校服,下着黑色長褲的少年從車門裏走了出來。
長眉入鬓,鼻梁挺直。
樂荻如塗了白釉似的昳麗俊臉撞入沐伊眼中。
因喝多了酒,他靥生紅暈,媚眼如絲。
沐伊目光不離樂荻的臉,不知爲何,看到這張臉,她竟會覺得異常熟悉。
仿佛在哪裏見過一般。
樂荻沾了酒液的卷翹長睫在陽光下泛着粼粼冷光,見沐伊盯着自己許久都挪不開眼,樂荻眼裏閃過一絲裸的厭惡,“色女。”
上下打量着沐伊,樂荻哂笑着勾起春色潋滟的唇角,“……原來還是校友。”
樂荻走到沐伊身邊,歪靠在跑車上,他笑了笑,姿态漫不經心,“你,喜歡這張臉?”
滿嘴酒氣。
沐伊微蹙了蹙眉。
瑩白如玉的手指掐着自己白皙的臉皮,樂荻撩起嘴角,他在笑,眼底卻埋着寒硝似的尖銳銀芒,“這張臉就這麽好看?”
多少女人,看見他這張臉,就兩眼放光,腳都挪不動。
他對這種情況早已習以爲常。
樂荻譏诮一笑。
偏頭看到沐伊抵在跑車車蓋上的小手,樂荻幾不可聞地輕‘啧’了一聲,伸手摸着被沐伊按凹下去的車蓋,樂荻心裏詫異。
沒成想,沐伊身材這樣纖瘦,竟有一副好幾力氣!
樂荻好奇,圍着沐伊轉了一圈。
不小心踢到地上沉重的行李箱,樂荻被絆倒了。
樂荻摔倒在地,醉醺醺地躺了片刻,這才掙紮着站起來,剛站起好,腳下一陣踉跄,摔向沐伊。
樂荻喘着粗氣,渾身重量都壓在沐伊身上,“你怎麽都不扶我?”
沐伊有一個秀氣的鼻子,十分可愛。
樂荻伸出食指,用指尖點着沐伊的鼻頭,樂荻戲谑地調恺道,“你怎麽這麽狠心?都不知扶我一扶?”
沐伊始終木着一張臉。
樂荻晃了晃腦袋,這才發現,除去一開始的驚豔外,沐伊眼裏沒有一絲令人泛嘔的貪婪。
樂荻讪讪地放下手,眼底閃過一抹歉意,他本想轉身離去,腳下一軟,再次跌倒在沐伊身上。
這次,他沾了酒液,艷紅的嘴唇磕到沐伊小巧的下巴。
冰冰涼涼的觸感讓樂荻煩躁的心漸漸安穩下來。
樂荻愣了許久,繼而猛地彈開。
捂着嘴看着沐伊,樂荻瞪大了眼,大着舌頭質問道,“你,你,吃我豆腐?”
樂荻望着沐伊,一臉不可置信,“你竟敢吃我豆腐?!”
所有敢吃他豆腐的人,都會被那個女人捉進城堡惡意折磨……
沐伊眨了下眼,在宿主的記憶裏搜尋了一番,沐伊才知道人類世界的‘吃豆腐’是何意。
沐伊望着醉得神志不清的樂荻,又眨了眨眼。
吃你豆腐?
明明是你自己湊上來的。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晌,忽而,樂荻噗嗤一笑。
這一笑,他心中難以排解的戾氣少了不少。
樂荻抓着沐伊抵在車頭的手,反複觀看。
沐伊的手,白皙細嫩,沁涼沁涼的,摸着十分舒服。
這樣一雙手如何能攔下他上百邁的跑車?
樂荻低頭,用臉蹭了蹭沐伊的手,順着她的手臂,一點一點靠近她。
兩人之間,近得呼吸可聞。
樂荻張口,嘴裏濃重的酒氣噴了沐伊一臉,“你好厲害,你居然能單手攔下我的車!”
沐伊如水的目光在他臉上流轉,抿嘴一笑,“嗯。我很厲害。”
聞言樂荻愣了愣,眼睛逐漸瞪大,“你不僅很厲害,你還很自戀。”
自戀?
沐伊偏頭,在腦海裏搜索了一圈。
宿主沐伊的認知裏,自戀的意思,就是十分欣賞優秀的自己。
沐伊點了點頭。
她的确很欣賞優秀的自己。
不是每一塊隕石都可以修煉成魂者,不是每一位魂者都可以通過考驗成爲一名守魂者。
她做到了。
樂荻見沐伊鄭重地點頭,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笑得渾身發軟,笑着笑着,樂荻靠在沐伊肩頭睡着了。
沐伊安靜地等了許久,見樂荻一直沒有要醒的趨勢,本想将他抱到車裏,沒想到樂荻卻抱她抱得很緊很緊。
沐伊無奈,撇眼見他眼底青黑一片,心裏不禁升起一股淡淡的憐惜。
一手拖着兩個行李,一手抱着無尾熊似的高瘦男子,沐伊去了租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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