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恩一早上起來就沒睡醒,一上飛機就昏昏欲睡。劉志偉感到有點兒忐忑, 一面向四周張望着, 一面問喬恩:“陸易和珊娜真的不來嗎?”
“陸易難得放上一次長假,而且珊娜在孕期,她不想離開的話, 陸易也不會離開的。”喬恩蒙着大黃鴨眼罩含糊地說。
劉志偉有些遺憾地躺下了。
他們并不隻有兩個人上機,同行的還有四個陸易讓喬恩帶上的保镖兼助理。許庭本來要讓小盧跟着劉志偉,可是被劉志偉給拒絕了,這樣一來劉志偉身邊倒是一個自己人也沒有。
如果是從前的劉志偉,恐怕會忐忑緊張到無所适從, 可現在他的身邊是喬恩,他知道喬恩是什麽樣的人, 也知道因爲有了喬恩, 他在陌生的環境裏不會感到不安和孤獨。
劉志偉剛剛躺下, 身邊喬恩的手就伸了過來, 握住了他的手。劉志偉扭頭轉向了喬恩, 隻看到他的嘴角彎了起來, 雙眼還蒙在大黃鴨眼罩下。
劉志偉回握住喬恩, 也閉上了眼睛。
前往地球背面的旅程很長, 劉志偉在飛機上睡得不安穩, 沒有多久就醒來了幾次。每一次醒來喬恩都在身邊好好地躺着, 感受到劉志偉醒來還會緊一緊他的手。
劉志偉睡下幾次後終于再無睡意, 随意劃拉起了屏幕上的電影。電影有些很新,有些非常老舊,劉志偉不看最新的,他喜歡看老電影。翻了沒一會兒翻到一本《泰坦尼克号》,點開就開始看。當傑克開始爲蘿絲畫畫時,劉志偉身邊突然響起了喬恩的聲音:“我一直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直的。”
劉志偉:“……你不是在睡覺嗎?”
“你醒來我就醒了。”喬恩的大黃鴨眼罩箍在頭頂,将他的頭發沖上亂七八糟地立起,看起來有幾分剛睡醒的淩亂。
“你看誰都是Gay。”劉志偉遞給他一個耳塞說道。
“難道不是嗎,一個正常的男人,裸女在面前,他居然仔細地描繪了那顆項鏈,”喬恩十分批判地說,“要是你什麽都沒穿躺在我面前要我畫,我會先把你的——”
劉志偉一把捂住了喬恩的嘴:“你能好好看電影嗎?!”
喬恩指着上帝點了點頭。
劉志偉将屏幕分享到了兩張椅子的中央,這一次喬恩也看了進去,盡管他已經看過這部影片無數次了。
喬恩對劉志偉說道:“我一直覺得他們本來可以一起活下來的。”
劉志偉看向了喬恩。
“海面上不隻她一個漂浮在水上,如果傑克能同樣爬到别的人身上,離開冰冷的海水,他未必會被凍死。”
劉志偉:“……”
“我覺得他們的腦子都不太靈光,”喬恩說,“不過愛情中的人腦子是不太靈光。”
劉志偉:“……如果是你和我遇到災難或者失事呢?”劉志偉問完就後悔了,因爲他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愚蠢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我開玩……”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活下去。”喬恩說,“如果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必須死亡,我希望我們死在一起。”
劉志偉愣住了。
“因爲活下來的那一個人實在太痛苦了。”喬恩面無表情地說,“我會很痛苦,我也不想讓你那樣痛苦。”
劉志偉不是第一次聽到喬恩談到死亡的話題,卻依舊感到内心沉沉地一撞。正因爲喬恩的死亡同别人口中輕易吐出的死亡有完全不同的含義和概念,劉志偉才感到這句話這樣深刻而沉重。
喬恩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是他親身經曆過的死亡。
他的肉體的确沒有凋零,但是他卻做好了一切赴死的準備。他在某種意義上已經切實地死亡過一次了。
劉志偉輕輕吻了吻喬恩的鼻尖,低聲說道:“我開玩笑的。沒有人會死去,我們會活到别人都厭煩我們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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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整整坐了八個小時後,喬恩坐不住了。他在劉志偉的幫助下站了起來,開始來回在商務艙裏走動。半刻後,他忽然說:“我想去後面走走。”
一旁的兩個助理頭疼地站了起來:“喬恩,這架飛機上有一半都是美國人,你不會想要讓他們認出你的。”
劉志偉一聽也站了起來:“我能陪你做些簡單的運動……”
喬恩見都是反對他的,隻能悻悻作罷,走了幾圈又回到了座位上。
十二個小時後,他們終于落地了。
喬恩幾乎跳着蹦下飛機,劉志偉在後面手忙腳亂地攙扶他、幫他拿東西。一下機劉志偉就再一次體會到了到達完全陌生的國度的感覺。眼熟的亞洲人漸漸分流消失,入眼的都是形色各異的外國人,劉志偉拿着綠卡跟着喬恩沒有多等,很快過了境,
一過境喬恩的幾個保镖就開始分散聯絡,劉志偉站在那兒忽然感覺失去了自我生存的能力,隻能傻跟在喬恩的身後。周圍的人語速太快,用詞又有些陌生,劉志偉跟不上别人的節奏,隻能跟着喬恩。
“我們現在去哪兒?”劉志偉在一頭霧水中問喬恩。
“回家!”喬恩有些激動,又有些興奮,接着猛地一愣,“等等!我在安樂死前将我的房子賣了。”
劉志偉:“……”
喬恩大腦空白地撓了好一會兒腦袋,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叫道:“喬恩!”
劉志偉對喬恩的名字也很敏感,立刻看向了對方,隻見一個戴着墨鏡,灰白頭發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兒,正朝喬恩揮手。他一手握着咖啡,腋窩下夾着報紙,另一手在揮完手後就插進了褲兜,整個人硬朗而陽光。
喬恩的臉色都明亮了起來,沖對方張開了手臂:“鮑勃!”
對方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容,上前來和喬恩用力擁抱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得了吧,你不管在哪兒,都會有人第一時間發現你。”男人放開喬恩,視線朝向了劉志偉,“不向我介紹一下嗎?”
劉志偉心裏想着這又是喬恩的哪一位親密的年長友人,一面向對方微笑并伸出了手:“Zeo……”
“他叫‘劉志偉’,你可以叫他Zeo,我丈夫,”喬恩很直白地對對方說完,就轉向劉志偉,“Zeo,這是我父親,羅伯特·威廉姆斯,我們都叫他鮑勃。”
劉志偉伸出的手瞬間就僵在了那裏。
羅伯特伸手握住劉志偉僵住的手,嘴上的微笑雖然沒有放下,卻摘下了他的墨鏡:“他不像網絡上照片裏那樣瘦弱。”
“鮑勃,他很強壯,”喬恩不滿地抱怨道,“他能輕松把我抱起來,你可不行,你已經不在軍隊裏很多年了。”
鮑勃用銳利的目光看了一眼喬恩,說道:“你們打算去哪兒?我記得你現在沒有住處。”
“媽媽在哪兒?”
“你很湊巧,黛西剛剛從土耳其回來,現在恐怕還在拆她的行李,你還來得及去問她要上一個禮物。”
喬恩立刻高興地摟住劉志偉說:“走吧!看看她給我們帶了什麽禮物!”
喬恩沒有安排任何接機的車輛,在同羅伯特相遇之後他很快通知了自己的保镖他将要前往父母的房子。羅伯特開了一輛軍用越野,據說是他在軍隊裏開慣了的車。
劉志偉坐在後座上禁不住打量前面的羅伯特和身邊的喬恩。他們看上去的确很像,都是棕色的頭發,高大的個子,面部輪廓分明,帶有希臘人的俊美。隻是他能看出羅伯特對什麽都很嚴格,可喬恩卻對什麽都很随心所欲。
劉志偉正在他們的談話背景音中胡思亂想,忽然聽到羅伯特叫出了他的名字:“Zeo,我聽說你在中國演電影?”
“他非常有名,你不應該不知道他。”喬恩在一旁說。
“我在跟Zeo說話,喬恩。”羅伯特随口說了一句,頓時讓劉志偉的心髒都抓緊了。
“……對,我在演電影,不過并不是什麽有名的演員……”
“你知道喬恩安樂死的時候我和黛西有多麽傷心絕望嗎?”羅伯特的話題又突然跳到了另一頭,劉志偉又楞了一下。
“我們無法阻攔他,他已經爲自己的人生做下了決定,可是你看,他現在又笑嘻嘻地坐在這兒,還帶來了一個丈夫。”
劉志偉感到有點兒難受:“對不起,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很難接受……”
“要我說珊娜做得漂亮極了。如果她沒有将喬恩運到中國,喬恩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羅伯特突然說,“他甚至冷凍了自己的幾個精子……說實話,我要他冷凍的精子幹什麽,如果我想要孩子我自己就能生。”
劉志偉被羅伯特的話驚呆了,一時之間迷惑地說不出話來。
“你救了喬恩,我很感謝你。”羅伯特銳利的目光透過後視鏡看向了劉志偉。
劉志偉心中的石頭放下了,他正想要說什麽,就聽到羅伯特又接着說道:“但是對于你們的婚姻,我還是有一點兒疑問。Zeo,你們才認識了不到一年,你們正處于熱戀期,這個時候定下的婚姻當然有其最美好的地方,可你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更适合的人怎麽辦?”
從來沒有一個父親輩的長輩跟劉志偉說這種話,劉志偉又覺得尴尬又覺得迷惑,他慢吞吞地說:“……我不會碰到更合适的人……”
“世界上有那麽多人,你總有一天會碰到的,”羅伯特說,“到時候你發現喬恩隻是個脾氣不好的蠢蛋,你和他的關系已經不再适用于婚姻,你還會做出現在的這個決定嗎?舉辦婚禮?”
喬恩在一旁沖羅伯特豎起了一根中指。
“不用理他,Zeo。嘿,羅伯特,這是你第幾次後悔跟黛絲結婚了?我和Zeo已經結婚了,你不覺得你的警告太晚了嗎?”
劉志偉卻沉思了好一會兒,他在喬恩和羅伯特的互相攻擊中說道:“可是我想跟他結婚。”
喬恩和羅伯特都看向了他。
“我想跟他結婚。”劉志偉又重複了一遍。
羅伯特看向了喬恩,卻發現喬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劉志偉。羅伯特沒有再說話,他将墨鏡戴上,打開了車裏的音樂電台。
電台主持人說的話劉志偉一句都沒聽清,他看向喬恩,同對方對視了半分鍾的時間。
接着喬恩捏緊了劉志偉的手,輕輕吻了吻他的嘴唇。
劉志偉忽然理解了喬恩曾經說過的話,“永遠”是個并不存在的詞,他們每一刻都隻活在現在,現在他愛喬恩,現在他想同喬恩結婚,那麽“現在”就永遠是個最合适的時機。
“我愛你。”喬恩輕輕地說。
“我好像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加愛你。”劉志偉在喬恩的耳邊說。
前座的羅伯特忽然大叫道:“Jesus!喬恩你就不能到别的地方去發情嗎?!我看得見!”
“我說過你該換車了,至少換輛前後座之間有遮擋的車!”喬恩不客氣地回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