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偉和喬恩看了一周的櫻花,終于在馮伊發來消息的那一天乘坐飛機回了國。
《變裝》的制作已經在緊鑼密鼓的工作安排下到了最後階段。他們就是爲了趕上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因此自從拍攝完之後,導演馮伊就一直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工作。
馮伊聯系劉志偉的本意是想讓劉志偉給點意見。整個拍攝的過程中劉志偉給了她很大靈感, 現在片子做得差不多了,馮伊很想聽聽劉志偉的意見。可當她從工作室裏“閉關”出來,卻發現整個天都變了。先前有不少人跟她說劉志偉的小道消息,她都左耳進右耳出,現在她想要找劉志偉了, 一擡頭發現全世界都是劉志偉和柳意的捆綁消息。
馮伊連忙在驚詫下聯系了劉志偉。
“你目前的情況還好嗎?”馮伊一個電話打給了劉志偉。劉志偉正打算上機, 接到了馮伊的電話他也有些詫異:“我挺好的,《變裝》有什麽問題嗎?”
聽劉志偉語氣輕松,馮伊也沒多問, 打了個直球說道:“《變裝》快制作完了, 想讓你來看看,提提建議。”
劉志偉一聽,立刻工作勁頭上來了, 二話不說定下了時間:“我馬上上機,落地就來。”
一旁的喬恩瞪着劉志偉叫了一聲:“What?”
“抱歉喬尼, 我得去工作了。”劉志偉跟喬恩道了一聲歉, 立刻跟馮伊确定了時間挂了電話。他已經跟喬恩在日本荒廢了将近一周, 雖然每天隻是泡泡溫泉在四周找好吃的地方悠閑度日, 雖然喬恩都不把那叫做度假,可劉志偉還是覺得自己的骨頭都松了,需要好好緊繃起來,面對國内等待迎接他的一團亂麻。
裴澤在日本還有工作,于是給劉志偉發了個短信算是送别過了,劉志偉一到國内落地就直奔馮伊的工作室,而喬恩也不甘心地跟了過來。
馮伊已經在片場見過喬恩了,可前不久的新消息她剛剛看了一遍,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不是什麽喬治·克魯蘇,正是那個飓風的領導人喬恩·威廉姆斯的時候,依舊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喬恩·威廉姆斯來她影棚裏探過班——這種魔幻的事也不是天天發生的
這一次劉志偉來見馮伊,馮伊剛剛站起來迎接劉志偉,就看到了門口跟着走進來的喬恩。
馮伊吓得一屁股又跌坐了回去。
“好久不見。”喬恩沖馮伊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馮伊:“……哈……哈羅。”
劉志偉:“……”
馮伊忽然一把将劉志偉拽了過去:“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劉志偉清了清嗓子:“……咳,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老闆,喬恩·威廉姆斯。微服私訪的,千萬别透露出去。”
馮伊很尴尬地又和喬恩握了握手。“請坐、請坐。”
喬恩拄着拐杖坐了下來,很自然地說:“我隻是來随訪我的員工,不用在乎我。”
劉志偉很滿意地沖喬恩點了點頭,推着馮伊走向剪輯室:“來,說好的讓我看的片子呢?”
馮伊一面回頭一面憂慮地問:“留他一個人在那兒沒問題……?”
“沒問題,他很有能力。”劉志偉說着跟馮伊走進了寬大的剪輯室。
片子大,因此剪輯片子的電腦也有好幾台,同步共享一個文件夾,方便同時間不同的人一起工作。
當然所有的片子都必須馮伊完全看過。
馮伊點開一個文件夾,将最近輸出的一個樣本打了開來。
片子沒有完成最終版本,因此藏頭去尾,還沒有标上工作人員的名字和片頭。
劉志偉坐在那兒靜靜地将整個片子都看了一遍。
非常簡單的剪輯,幹淨利落,沒有多餘的雜碎的東西,可也欠缺了一分巧妙生動。故事平鋪直叙,講得很到位,可劉志偉知道這樣的片子也許有人會欣賞主題,卻也會有大量的觀衆因此而昏昏欲睡。
如果劉志偉對電影的理解隻是一種表達自己思想的藝術,那麽他就不會轉到表演這個行業,而是别的職業了。他知道馮伊跟他很相似,他們并不隻想表達自己的思想,他們更想要将這種思想傳達給觀衆,因此講述故事的方式便不能隻有純粹的藝術性。
影片播完了,劉志偉托着下巴沉默了好一會兒,在馮伊的“怎麽樣”中,又一聲不吭地将進度條拖到最前面,播放了第二遍。
他不說話,馮伊也就保持沉默。片子不長,可無論如何作爲一個意圖上院線的電影,整個片子的長度還是超出了九十分鍾,劉志偉看了兩遍,中間還不時停頓思考,三個小時就過去了。
坐在外間的喬恩等得有些無聊了,他幹脆起身來到剪輯室裏,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兩人。馮伊和劉志偉都專注地反複觀看一個片段,喬恩跟着他們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爲什麽不将Zeo的面孔放大呢?”
劉志偉和馮伊都吓了一跳。
“我們是拍攝了近景鏡頭……可那樣就很容易暴露他的缺陷。”馮伊解釋說,“這個角度剛剛好,很多臉上的缺陷都被抹掉了。”
“可我更喜歡他真實的模樣,”喬恩摸着下巴說,“陽光下能看到他臉部的絨毛,幾根亂翹的睫毛……”
劉志偉猛地咳嗽了一下。
“我是說——”喬恩說,“你甚至可以在他的瞳孔裏疊加上一些其他的影片特效。”
馮伊正想反感地說這不是商業片,她不想應用任何特效,就聽到劉志偉突然說:“這個主意不錯。”
“從她的眼睛裏反應她對面的人……”劉志偉說,“我覺得是一種很好的叙事角度。這樣一來,觀衆就不得不站在她的角度思考。”
馮伊楞了一下,接着嘴微微張大,興奮地打開了軟件,挑選出了一個拍攝劉志偉正面近景的角度。
劉志偉飾演的範錦在被解雇後嘗試了無數種工作,他們一開始拍攝的都是全景,可也有相機保留了正面近景的鏡頭。應該說,馮伊的強迫症讓她幾乎每個角度都拍攝了——哪怕她已經有了準确的拍攝方案。
馮伊将其中一個劉志偉的正面鏡頭放在了軟件裏,再将一個他對面的人的視頻映射到了“範錦”的眼中。劉志偉将鼠标接了過來,将自己的面孔再一次放大,整個屏幕裏隻剩下了一雙畫着眼妝的清澈的眼睛,和眼睛裏對面的人的模樣。
“重複畫面。”劉志偉一說,馮伊就猛地理解了。“範錦”的每一次找工作都被一雙相同的眼睛配合不同的眼妝和瞳仁裏的影子反應出來,幾秒一次變化,接着變化越來越快,最後定格在範錦疲憊地躺在家中地上仰望天花闆的長鏡頭。
“這個太棒了……”馮伊禁不住說。
“但是這裏變了,後面的幾個地方的剪輯方式也必須改變,”劉志偉說,“否則這個剪輯就太跳了。”
馮伊跟着劉志偉指出的幾個片段又修改記錄下來,有些地方他們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讨論。
喬恩在一旁聽着聽着玩起了手機,當夜色開始降臨時,馮伊才猛地反應過來:“哎呀!這麽晚了!”
劉志偉也看了一眼窗外。
馮伊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我那幾個助理還不如你有用呢。”
“剛起步的獨立導演是很困難,”劉志偉安慰她,“什麽都要自己做決定,又時候無法看出作品的缺陷和值得改進的地方。”
“真沒想到你一個演員對這方面鑽研得這麽透,哎,你的軟件都用得那麽溜……”
劉志偉一下子無法作答,隻能幹笑了一下:“有點兒興趣……”
“我說真的,你可真的太适合做導演了,”馮伊認真地說,“我雖然被提名了國際獨立電影最佳導演,但是我每一次看到真正的獲獎作品,就覺得我跟他們相差實在是太大了。那些都是真正的藝術家,他們說的完全是另一種語言,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就是……天賦。”
“你很優秀,”劉志偉說,“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有你的風格,而且你還很年輕。”
馮伊在同輩裏很少能談上這樣的一場對話。整個導演圈子,老一輩的導演哪怕路子不一樣,也能有本事教訓她,說她路子不正,而新銳的劍走偏鋒導演又覺得她的東西太大衆化,沒有自己的想法。直到她提名了國際獨立電影最佳導演獎,面對她的争議才少了一些,她的知名度才高了起來,可是她依舊在迷茫中前進。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覺得女人做不好導演……”馮伊說,“我現在也不知道我被提名的那部電影到底好在哪兒了。”
劉志偉對馮伊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繼續做下去。人們總是在很久之後才意識到你做的東西是什麽,以及它的重要性。”
馮伊被劉志偉的這句話鎮住了。她忽然提起筆說:“我要把這句話記下來……人生格言啊。我跟你說,除了沈陶,我就沒聽到過這麽有力的激勵。”沈陶是《變裝》的編劇,跟馮伊的關系也很好。
“受不起啊。”劉志偉笑着起身,“我也該送我老闆回家了。”
馮伊連忙站起來,跟喬恩尴尬地笑了一下。趁喬恩轉身離開的時候,馮伊拉住劉志偉問:“你最近的消息挺多啊,我看網上好多都在針對你,說你把人逼死了什麽的……現在這情況——到底怎麽樣?”
劉志偉看了一眼喬恩的背影:“我沒什麽事,逼他的人……可能也不是我。”
馮伊楞了一下,又拉緊了劉志偉:“有需要你告訴我。”
劉志偉有點兒奇怪,馮伊也就一個獨立導演,論資金,拍個《變裝》都窮得要命,差點讓他貼錢拍,輪人脈,她自己也說了,一個年輕女導演不管在同輩還是長輩眼裏都挺不受待見的,哪來的勇氣給劉志偉誇下海口,說“有需要你告訴我”?劉志偉現在在威廉姆斯工作,還帶來了他的“大老闆”喬恩,看上去着實比馮伊情況好多了。
劉志偉也沒多想,以爲這就是客套話,他有感于馮伊的真摯,點了點頭說:“好,替我同沈編劇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