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偉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從進入這個行業開始,我就不斷體驗身不由己的感覺。這個世界太大了, 人也太多樣了。我曾經以爲當我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會有更多選擇, 會看到更好的世界,可事實上我依舊在一張網裏, 隻是這張網更加精美缜密。我以爲我到了一個更好的世界, 可事實是我發現大部分人都隻是在編織自己所在是個完美世界的假象,以引誘更多的人加入這張大網。”
喬恩看着劉志偉沒有說話。
劉志偉在飛機上沉默了好一會兒, 看着窗外的景色說:“我沒有信心,喬恩。我的力量太小了。”
喬恩伸手揉了揉劉志偉的後頸:“可你不是一個人。”
劉志偉看向了他,沖他微笑了一下,握緊了他的手。喬恩看着他手指上的戒指, 說道:“你知道的趙澤霖是個什麽樣的人?”
喬恩沒有問“趙澤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問的是劉志偉所知道的趙澤霖。
劉志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對他并不比别人了解得更多。當時我急于求成, 有這樣一個地位高上的人向我伸出橄榄枝, 我就答應了。我以前沒想過爲什麽他偏偏找上我, 但是你知道的, 我漸漸知道了很多事。”
劉志偉仿佛陷入了回憶,他皺着眉看着窗外,用手指無意識地揉着自己的下唇:“我見過他一次……他和徐鴻驚一起。”
當時劉志偉的經紀人還是胡哥, 他其實不知道劉志偉在張哥手裏的事, 隻知道劉志偉是個怎麽扶都扶不起的阿鬥。胡哥手裏的人不少, 每個人就都是他的試驗品。今天聽說誰潛規則弄上去一個,明天就會讓自己的人去碰碰運氣。他對劉志偉也說了不少次了,劉志偉隻被說動了一次——那就是見徐鴻驚的那一次。
可來的不止有徐鴻驚,還有一個趙澤霖。趙澤霖的穿着跟普通人差不多,沒有什麽奇特的地方,但劉志偉對他印象很深刻。
徐鴻驚就像劉志偉所想象的那種“大款”,穿金戴銀的,排場很大,胡哥自己本就是個小角色,眼力不好,一上來就捧着徐鴻驚說話。徐鴻驚整天在娛樂小報上來去,可趙澤霖不,他很低調,低調到甚至有不少剛剛進圈子或者地位不高的根本就不知道他。
劉志偉當然也不知道。
在胡哥不斷讨好徐鴻驚的時候,趙澤霖問了劉志偉幾個問題。
“多大了?”
“有過伴嗎?”
胡哥當對方是幫徐鴻驚問的,一個勁給劉志偉使眼色。
趙澤霖讓劉志偉表演一段最近的戲。劉志偉演了,趙澤霖看了一眼徐鴻驚,徐鴻驚就把事情定下了。
那個時候劉志偉就知道,是趙澤霖想要他,而不是徐鴻驚。
而且趙澤霖這個人——挑。
他似乎沒有什麽特定的要求或喜好,他問劉志偉問題的時候隻是在觀察劉志偉的反應。雖然他的所作所爲就像許多類似的人那樣僅憑自己的一時的喜好選擇,但是劉志偉卻覺得他的随意性有點兒太大了。
錢有前同他們通過氣之後,劉志偉看到了更多的趙澤霖所選擇的人,這些人不管從外貌、性格還是年齡上都很不相同,甚至連性别也不一緻。
沒人知道趙澤霖挑人的标準是什麽。
“我很擔心錢有前……”劉志偉說,“我覺得趙澤霖……非常危險。”
喬恩摟住了劉志偉的肩膀,一言不發地緊了緊胳膊,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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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前往日本的當天晚上,陸易守在書房門前無奈地看着正戴着一副框架眼鏡抱着一本厚厚的大部頭的珊娜,說道:“你真的不想出來走動一下嗎?”
“我沒有時間,”珊娜頭也不擡,“三個月可不長。”
“可我和Simon很需要你。”
珊娜的眼睛向上,看了一眼門口的陸易,隻見到對方手裏捧着一杯熱茶。她的視線再向下,看到了陸易身邊站着的狂搖尾巴的大狗。
“……好吧。”珊娜放下了書,将眼鏡放在了書頁上,來到陸易面前拿過了他手裏的茶杯抿了一口,“遛狗。”
陸易看着珊娜越過他去穿外套,他看向腳邊上的Simon說:“……爲什麽我還是嫉妒你?”
Simon沒理會陸易,搖着尾巴追上了珊娜。
夜色很黑,陸易沒有帶珊娜去過遠的地方,就在附近靜谧的公園裏轉了轉。公園裏隔開二十步才有一個路燈,路燈很昏暗,照不亮所有的角落。就在珊娜打算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來時,她身前的Simon忽然龇開牙,發出了低沉的吼聲。
陸易立刻摟住珊娜的肩膀,隻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說:“不好意思,是我。”
一個男人從黑暗的角落裏出現在燈光下時,陸易才蓦然認出,眼前這個人,真是目前許多人關注的“目擊者”老江!
老江這位“目擊者”的話當然是這個事件的另一個視角突破點,可這個采訪還是被淹沒在了衆多的負|面消息當中。哪怕看到這則消息的人,也對此充滿了懷疑——這對夫婦裏的陸易就是威廉姆斯工作室的人,他跟柳意非親非故,之前柳意還差點攻擊他老婆,怎麽可能會來勸?
——還算準了柳意跳江的時間?
哪怕現場出現任何一個人都比出現這個女人要來得合理得多。
老江不遠不近地站着,目光看着珊娜,卻也警惕着珊娜的狗。
珊娜拉緊繩子,将Simon拽到身後,上前了一步說:“我見過你。”這句話不難理解,老江歎息了一聲:“是的。我是來找你們的。”
陸易将珊娜又向後摟了摟。
老江說:“我來,也沒有别的意思,有一樣東西,我思來想去,覺得隻能交給這位女士。”老江的話說得很明确,對象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珊娜。
珊娜在中國也待了一陣了,就算不會說,也多少能聽懂一些。當陸易向她翻譯“他隻想找你”的時候,她目不斜視地盯着老江,上前了兩步。
老江從口袋裏摸了摸,摸出了一本病曆本。病曆本上是柳意的名字,自從柳意入院,就放在柳意的抽屜裏當擺設。
老江伸手将本子交到了珊娜的手裏。
“我這些年,看的東西、見的人物也不少。這東西,我覺得還是交給您最合适。”老江等珊娜一接過本子,就收回了手,插進了口袋裏。
珊娜翻開看了一眼,借着昏黃的燈光,她看到那本嶄新的病曆本裏從頭到尾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珊娜合上了本子,看着老江,說道:“謝謝。”
夜深了,氣溫很低,老江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雙臂,歎息着說:“我一把年紀了,沒老婆沒孩子,沒什麽好擔心牽挂的。
“柳意一路都是我看着的,從頭到尾,跟兒子跟弟弟有那麽點兒像。我把他最後一點東西托付給最合适的人,算是給他有個交代了。”老江說。
陸易沒有翻譯,珊娜也沒有要求。老江擺了擺手說:“再會。”他就像來時那樣無聲無息地隐入了黑暗中,Simon很快停止了喉嚨裏的低吼。
珊娜沒有心情再繼續逛下去,她很快同陸易一起回到了公寓,當再度進入書房時,陸易問道:“需要我替你翻譯嗎?”
珊娜拿着那本病曆本說:“謝謝,可這是他交給我的東西。”随後她坐下來,再次戴上了那副框架眼鏡。
學習一套完整的語言體系和所有的詞彙很難,可如果隻是暫時的翻譯,卻沒有那麽高的要求。珊娜打開了詞典和線上翻譯器,逐字逐句查閱起來,将原文和釋義記錄到了一本工作手冊上。
陸易看了她一會兒,沒有靠近,轉身離開書房走進卧室撥出了一個電話。電話的那頭是這幾天忙到焦頭爛額的許庭。
“珊娜收到了柳意的病曆本……”陸易低聲說道,“你說什麽?”
“我說……”許庭清了清嗓子,自己也帶着幾分不可思議地說,“柳意的經紀人蔣修傑今晚找上了我……他辭職了,想要到我們公司來工作。”
“你最好小心。”陸易提醒許庭。
“我明白,”許庭說,“現在不管我們做什麽都很敏感,我沒有答應。”
陸易皺起了眉,看了一眼書房,又問道:“他說過他辭職的原因嗎?”
“沒有。”許庭搖了搖頭,“但是我覺得他有點兒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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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紀錄在工作筆記上的文字增多了,珊娜反複回顧了一段剛剛記下文字,仔細地斟酌着調整和查閱其中的幾個字符。
“……他們把我逼到了死路上,我不好過,誰也别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