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偉仔細查看快訊的時候, 喬恩出門去給陸易打了個電話。菜上來了, 劉志偉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就看着門外的喬恩。
劉書迎沒聽懂劉志偉和喬恩交流的話, 隻覺得劉志偉這盯着個外面男人直看的狀态很是不順眼, 他剛想說話,被一直盯着他的朱玉麗用刀叉的刀背敲了一下手背。
朱玉麗看着劉志偉關切地問:“出什麽事兒了?”
“哦, 沒事兒, ”劉志偉回過了神來, “剛剛看到一個新聞,裏面說得有點兒像我們朋友,打個電話問問。”
“嚴重麽?”朱玉麗又問。
“還不知道。”劉志偉有點兒擔心,目光又看向了外面的喬恩。
喬恩正靠着外面的一根複古的廊柱站着。消息的推送距離其真正的發布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而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個小時左右了,西班牙的時間比中國慢六個小時, 這時候已經是事情發生的第二天。
“……珊娜沒事, ”陸易在那頭說,“Simon幫了大忙。”
喬恩的眉頭微微松開,說道:“我早說過他會很有用的。”
“不, 你沒有說過。”陸易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個家夥現在在哪兒?”喬恩沒有像以往一樣同陸易鬥嘴, 他很快将話題正了回來。
“聽說已經離開警局了, 昨晚離開的。”陸易說, “有人把他帶出來了,現在新聞也在平息這件事。”
喬恩和劉志偉忙着遊玩,從離開中國起就沒有打開過相關的社交軟件,直到剛才劉志偉給他看了新消息,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平息?”喬恩皮笑肉不笑地重複了一遍。
“他的精神狀态不太好,”陸易說,“珊娜跟他聊過了。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對任何人都很
危險。”
對方沒有對珊娜造成真正身體上的傷害,即使賠償,尺度也很小。
讓喬恩不高興的是柳意的公司對此的所作所爲。
“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你和Zeo,”陸易說,“交給我們。”
喬恩抿了抿嘴唇說:“及時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好嗎?”
“沒問題,享受你的假期。”陸易說着挂了電話。
喬恩回到餐廳後,劉志偉立刻問道:“是他們嗎?”
“是,”喬恩沒有隐瞞,“不過那個家夥連碰都沒有碰到珊娜,我想現在該倒黴的人是他了。”
劉志偉松了一口氣,可他緊接着皺起了眉頭:“爲什麽柳意會找上珊娜?”
“那是個意外,”喬恩輕描淡寫地說道,“就像路怒症會遷怒于所有人。他現在的狀态不太好,又正巧碰上了他認爲與你有關系的人。”
劉志偉捏緊了拳頭:“果然是因爲跟我有關……”
“嘿,我想陸易不願意第一時間告訴你就是因爲你可能會這樣想,”喬恩按住了他的手,“聽我說,你沒有任何責任,好嗎?你現在不在中國,這對我方來說是一件好事,現在所有人都會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你。”
劉志偉微微松開了眉頭,沖喬恩微笑了一下。
劉書迎在一旁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盯着劉志偉無名指上的戒指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兒傷眼,想說話又被朱玉麗盯着,再加上他現在語言不通,必須吊在他們仨身上,隻得蠕動了一下嘴唇,閉上了口。
雖然喬恩說沒事,可劉志偉心裏總是挂着這件事,時不時就刷兩下微博看看新的進展。
整個網絡先是對這件事的主角是柳意表達了不敢置信,接着越來越多的媒體開始爆光更深更詳細的料,詳細到了柳意攻擊的是一個外國的孕婦,而對方彼時正帶着一群小朋友看露天電影。而對方養的狗爲了保護主人将柳意咬傷,也被一同帶去了警局。
網上不少人罵了起來:
“丢臉丢到國外。”
“真的是丢國人的臉……”
“這跟國人有什麽關系?是柳意自己傻逼。”
“狗狗是爲了保護主人!爲什麽也被帶走了?!”
“這消息到底真的假的??那是柳意嗎??”
“我怎麽覺得柳意比較慘?照片上都是血,狗也太兇了吧?”
“狗不兇等着他打孕婦???”
“能不能就事論事?一群人指着外國中國和狗,就不能看看柳意這個傻逼爲什麽要打一個孕婦嗎?”
“我不相信這是柳意,現在照片P得亂七八糟的多了去了,柳哥爲什麽平白無故要打一個孕婦?”
接着最新的消息更新到了柳意離開警局的狗仔照片,他的狀況的确很慘,肩膀上都是紅色的,手上也被包紮着紗布,他的經紀人将他帶上車的時候差點跟跟拍的狗仔動手。這些都被報道了出來。那些認爲都是假消息的粉絲們心都涼了。可柳意的慘狀讓他們堅信這不可能僅僅是柳意動了手。要是對方沒有惡意,柳意怎麽可能傷成這樣?!
随着時間過去,第二天一早,關注此事的網民們就看到星耀發出了公開聲明,聲明中表示柳意在這起事件中未曾碰到孕婦,可被對方的狗咬傷,目前正在醫治。
這個聲明看上去公正公開,立刻就将柳意的粉絲激怒了,而吃瓜群衆們也接着倒向了柳意的這一邊。
“現在的媒體真是夠了,到處散播吸睛的新聞,柳意根本沒有碰到對方,搞得好像他把人家打成什麽樣了似的。”
“就在等反轉呢!每次第一手新聞都不能相信!”
“這也反差太大了吧,柳哥又沒碰到她!怎麽還能有這種碰瓷的!”
“嗚嗚嗚好心疼啊,我柳哥現在怎麽樣了?”
“這就有點誇張了……柳意看上去有點慘……”
“什麽人啊,肯定沒牽繩吧!放狗的都是畜生!”
“之前說國人素質的人呢?都哪兒去了?”
話題的方向越來越多,到喬恩給陸易打電話的時候,整個網上都是關于這些事件的讨論。
飯後劉志偉始終情緒不高,他開着車載着一家人在城市裏兜風,不知是因爲他情緒低落的緣故還是因爲車裏多了個劉書迎,靜谧而美好的夜色是享受了,可大家互相的距離卻又仿佛拉遠了。
每個人心裏都在各想各的,在夜色下被融合得渾然一體。劉志偉在憂慮國内的事,喬恩卻看着劉志偉無名指上的戒指,車後座的朱玉麗托着腮想着這個家,劉書迎的感覺卻比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加奇妙。
劉志偉和喬恩離開餐廳的時候牽着手。他們戴着一樣的戒指,可服務員和周圍的人都沒有對他們報以奇怪的眼神。周圍沒有跟劉書迎熟悉的人會來問他——你兒子怎麽跟男人在一起啊,也沒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
就連朱玉麗,都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劉書迎不知道劉志偉是什麽時候說得這麽一口流利的英語的,他和那個外國男人交流起來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爲了照顧朱玉麗,喬恩說的卻是中文。
他們現在坐在一輛敞篷車裏,聽着音樂在城市裏繞來繞去,朱玉麗管這音樂叫爵士,劉志偉管這行動叫兜風。
這一切對劉書迎來說都太奇怪了。所有的事物都是新的,他以前在乎的那點人際關系、那點小偏見,在這個地方全都消失了。車裏除了他,每個人都好像表現得對過去的生活毫不在意,但是劉書迎卻覺得荒唐——他們大半輩子都生長在那個環境裏,難道還能同那些人徹底斷交不成?
隻要會回去,他就要擔心自己兒子的性向,就要被别人追問他兒子爲什麽不娶媳婦,還有他兒子是個惡心的同性戀,那他呢?
劉書迎的腦子裏想了很多,胡思亂想到一半,劉志偉說:“到了。”
“到哪兒了?”劉書迎下意識地就問道。
“酒吧。”劉志偉說。
這是當地有名的一家酒吧,酒的起名非常奇特,按照客人臨時起意的名字調出對應的雞尾酒,因此客人總是能收到意料之外的酒,大部分是驚喜,也有小部分讓人覺得糟糕透頂。可在劉書迎印象裏,酒吧就是那種上不得台面的人去的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劉書迎當即就皺起了眉來。劉志偉沒有留意,他停了車之後就去扶喬恩。喬恩的左腿比右腿更加有力,因此他下來之後隻用了一根拐杖就站穩了。劉志偉要去摟他的腰借他一把力,喬恩卻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十指穿插進劉志偉的指縫,握住了他的手。
劉志偉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看一眼身後的父母,卻生生忍住了。他牽着喬恩緩慢地前進。喬恩走得很慢,可臉上卻沒有痛苦的神色,他帶着一絲微笑,像是一個正常人牽着自己的愛人去進行一個正常的集會。
劉書迎本來不想進去,被朱玉麗一拽,聽她說道:“老古董,都什麽年代了。你沒見識就算了,還不信兒子的人品嗎?”
劉書迎被自己老婆說老古董,立刻不幹了,也跟着走進了酒吧。
劉書迎一進去就意外地瞪大了眼睛。整個酒吧一點沒有烏煙瘴氣的模樣,陳設很幹淨,裏面的人很多,亞裔很少。劉志偉一行人一進去就被人看了兩眼,讓劉書迎覺得很不自在,就想往外跑。
劉志偉卻沒有停下腳步,他找到一塊空一點兒的吧台,帶着喬恩來到吧台前,看了看四周的陳設。
吧台後方是一整面牆的酒瓶和酒桶,一個調酒師來到他們面前問道:“想要點什麽?”他說的是法語,劉志偉接不上,喬恩開了口:“我需要一杯‘粉色的天空’。”接着他又轉向劉志偉,用英語說道:“親愛的你想要什麽?”
劉志偉很自然地說:“藍色的海。”
“嘿,我們很匹配。”喬恩說。
“是嗎?”劉志偉笑了笑。
調酒師随即轉爲英語說道:“粉色的天空和藍色的海,還需要什麽嗎?”
劉志偉看向了身後的朱玉麗和劉書迎。
朱玉麗先前在餐桌上已經聽喬恩解釋過這家酒吧的特色,立刻躍躍欲試地說道:“那就——海鷗吧!”
劉書迎還不知道要幹什麽,朱玉麗随便地說:“給你爸來杯水就行。”
于是四個人裏隻有劉書迎拿到了一杯冰水。這杯冰水也不尋常,裏面的冰塊是站在面前的削冰師現削成的正八面體,放在杯子裏像是個藝術品。
調酒師去調酒的時候,劉志偉悄悄問喬恩:“你爲什麽會說法語?”
“隻會一點兒,”喬恩比劃了很短的一截,“我曾經去法國的時候學過那麽一點兒,因爲那些家夥都不太愛說英語。”
劉志偉笑出了聲。
他們的酒很快到了,喬恩的酒杯就像酒的顔色那樣精緻而少女,一層粉色懸浮在透明的液體上方,而對應的,劉志偉手裏的則是沉底的藍色。兩種顔色都越過中間的巨大冰塊漸漸向無色的一頭慢慢蔓延,有一種奇異的動态的美感。
喬恩抿了一口,挑了挑眉毛說:“Hem,Rum(朗姆酒).”
劉志偉喝不出是什麽酒,他帶着喬恩和父母找了個四人的站桌。朱玉麗很興奮地比對了每個人的酒,還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當她舉起手機讓劉志偉擺pose的時候,劉志偉忍不住說:“我終于發現自拍可能是所有年齡段女性的必備本領。”
“嘀咕什麽呢,來一張——1,2——”朱玉麗咔嚓把所有人都按了進去。喬恩在朱玉麗按拍攝的瞬間偏過腦袋做出了親吻劉志偉臉頰的姿勢,把劉志偉吓了一跳。
劉書迎本來一直是家庭的中心,被拽着拍照已經不太樂意了,照片還拍下了這麽一幕,他頓時渾身不自在。可沒人管他到底自不自在,連劉志偉向喬恩抱怨的話他都聽不懂。他覺得自己的某些“地位”和“優越”徹底消失了。
喬恩開始說一些有趣的事,逗得朱玉麗哈哈大笑,所有人的情緒都在酒精的影響下或放松,或升高。DJ開始播放一首新的柔緩的舞曲,劉志偉忽然對喬恩說:“走吧。”
喬恩愣了一下。
“去跳舞。我喜歡這個曲子。”劉志偉一拽喬恩就離開了台子。
喬恩瞪大眼睛“wow”了一聲,忍不住拿起劉志偉的酒杯迅速嘗了一口他的酒,“Damn,whisky(該死,威士忌)!”他來不及将酒杯穩穩放下,酒杯在桌上轉了一圈才穩定下來,而喬恩已經被劉志偉拽進了舞池。
距離DJ越近,舞動的人越多。劉志偉的腦子不太清醒,神經有點兒興奮,動起來的幅度大極了,讓喬恩很想丢了拐杖跟他一起跳舞。他在劉志偉和張成骞的那一期視頻報道裏看到過劉志偉的舞動,那時他就想着有一天他要站在劉志偉的身邊,在舞池裏跟他一起跳舞,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那樣快又那樣慢。
劉志偉始終沒有放下和喬恩牽着的手。酒精随着加快流動的血液逐漸循環到全身,從張開的毛孔裏和細微的汗水一起蒸發出去。劉志偉閉上眼睛甩動身體,一點點關掉了控制自己的開關。
音樂逐漸過渡到了一首更加安靜優雅的的樂曲,喬恩将臉色發紅的劉志偉摟在胸前,貼着他的臉頰擁抱着他緩步走動。
“你知道嗎,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那麽滿足,”喬恩在劉志偉的耳邊說,“每一次抱着你的時候,都比上一次更加讓我滿足。”
劉志偉在他耳邊輕輕地哼笑了起來:“隻是擁抱嗎?”
喬恩微微偏過了頭,看向了劉志偉的耳根。劉志偉同樣側過了臉來,他們的呼吸貼得很近,嘴唇和臉頰上的絨毛輕輕擦過,劉志偉溫熱的呼吸灑在喬恩的嘴唇上,然後他吻住了喬恩。熾熱的舌頭和嘴唇的相互糾纏,神經和牙齒的撩撥與碰撞。他們在人群裏旁若無人地擁吻着舞蹈,互相将對方用力摟進胸腔。
朱玉麗遠遠地看着那頭,并不隻是劉志偉和喬恩緊緊擁抱着彼此,情緒的感染力很強大,一起舞蹈的人們不管年齡大小,都互相擁抱着搖擺身體,在輕柔卻又激情的浪漫音樂裏。
朱玉麗的面孔上沒有笑容,但是她的眼裏在閃爍光澤。她沒有看劉書迎,卻在對劉書迎說話:“你現在看到了嗎?那才是你兒子。不是你和我生下來的一個物件、讓你炫耀的東西。我花了那麽大功夫,好不容易讓他跳出了我們原來那個小地方,他争氣,自己給自己創造了更大的圈子。不是爲了你,也不是爲了我,是爲了他自己的。看到這些人啊,我總是不斷在想,我是不是也該跳出那個狹窄的小圈子了。”
劉書迎心裏一緊:“你别想!”朱玉麗已經說過跟他離婚的事了,現在她這麽一說,劉書迎立刻反應過剩。
朱玉麗歎了口氣說道:“老劉,你以前一直是你那個圈子裏的小領導,不管什麽時候身邊都有跟着你的人。當年你帶着一大幫人浩浩蕩蕩來向我求婚的時候,你知道我多感動,多激動嗎?我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冒險精神。你愛冒險,愛拼,愛嘗試新東西,你的兄弟們都愛跟着你,向你學東西,向你學義氣,跟着你有勁兒。可現在呢?你是在教人東西,可你的兄弟們呢?他們什麽時候都散光的——”
劉書迎接不上來,一口郁氣憋着:“……他們——都有出息了——”
朱玉麗把自己的那杯“海鷗”擺在他面前,說:“他們散光了,在你不再敢闖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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