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厭惡被拍照嗎？
劉志偉禁不住在搜索欄裏多打下了幾個字：十八歲, 喬恩·威廉姆斯。
搜索的結果依舊很少, 卻要比先前看到的類型要多一些。要說十八歲的喬恩和現在的喬恩有什麽不同, 那就是他有一雙健全修長的雙腿。
他看上去高大陽光而帥氣, 手裏抱着籃球，和幾個讓劉志偉臉盲的外國人站在一起，笑容說不出的奪目。
類似的運動照片有很多，喬恩似乎曾經是個很喜歡運動的人。
劉志偉默默地松開了鼠标, 想起了喬恩那兩條幹瘦蒼白的腿。
喬恩到底是怎麽摔傷的？爲什麽在他能夠治好他的腿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安樂死？他甚至沒有過三十五歲, 爲什麽對一切都絕望抛棄了？
劉志偉靠在椅子的後背上, 發了很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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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在微博上的照片熱度沒有隻持續一天就削弱下去。它整整持續了三天，劉志偉幾乎有點兒感到不自在了。因爲有人開始在路上偷偷對他拍照了。
隻是劉志偉的知名度畢竟不高，而且可以挑着人少的時間去醫院，劉志偉的生活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許庭在這期間陸續找人用營銷号放了幾張十年前的劉志偉出席某些活動的拍得不錯的照片, 想當然了，許多人驚訝怎麽當年劉志偉沒有火。要知道和他同期出道的，混得好的早已經在某一行成爲了比較專業的藝人, 隻有劉志偉, 明明長了一張好臉, 卻總歸沒能火起來。
“哎, 我怎麽記得以前這個人叫劉志啊……”
“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想起來, 當時是有個新演員叫劉志的，因爲帥我還關注過一段時間……怎麽變成劉志偉了[笑哭]？”
“他曾經是個演員嗎？怎麽都沒找到過他參演的片子？”
“搜索‘劉志’的話……你會發現新大陸……”
“woc[圖片]……參演得也太多了……但是全是跑龍套啊[笑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全是跑龍套那個……”
許多人漸漸開始回憶起了劉志偉，畢竟劉志偉的這張臉，比大衆長相多少超常一些，又在許多古早的電影裏出現做過配角，有些年紀大的影視人相關的人就會漸漸想起來。
“我記得劉志當年因爲出鏡跑龍套太多也有過一個外号叫‘龍王’——龍套之王哈哈哈哈哈。”
“龍王那個！你一說我想起來一點了，媽呀原來是他！”
“爲什麽從來沒有做過主演啊[笑哭]，莫名感到了時代感哈哈哈哈。”
“哇！他當年還給我的青玄姐姐搭過戲！”
青玄是老一代港台明星裏有名的女星，長得溫婉動人，在港台片裏拍過不少有名的角色。話題一扯到她，許多人開始跟風刷起了青玄，遠遠偏離了劉志偉的話題。
劉志偉剛剛到病房，就聽到喬恩的聲音說：“他們爲什麽叫你‘龍王’？”
喬恩正在床上刷牙，電動牙刷含在嘴巴裏，刷頭嗡嗡地将他的腮幫子鼓起振動。劉志偉楞了一下，隻見喬恩一邊刷牙一邊手裏拿着手機。劉志偉連忙上前，果然見到喬恩正在翻動微博。
“你都有微博了！”劉志偉的嘴角一抽。
喬恩含糊又嚴肅地說：“在這兒又不能用facebook和instagram，你想讓我玩一天的俄羅斯方塊嗎？”
劉志偉：“……你還玩俄羅斯方塊啊……”
喬恩放下手機，吐掉了嘴裏的唾沫，劉志偉連忙識相地舉起漱口盆讓他吐水。等他正要取出保溫盒裏的保溫杯時，一個醫生的半個身體探了進來：“今天早上的檢查，必須空腹。”
喬恩的臉幾乎肉眼可見地拉長下來。
劉志偉連忙用力抱緊保溫杯，像捍衛□□包似的裹緊在懷裏。
喬恩虎視眈眈地看了一會兒劉志偉手臂裏緊抓的□□包，翻了個白眼說：“快做、快做，我有事，我很急。”
劉志偉想說今天陸易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文件，他躺在床上到底急什麽？
醫生是劉志偉不熟悉的醫生，他對劉志偉簡單交代，讓劉志偉先出門去簽字，他來負責将喬恩弄下床。
劉志偉剛一出門，醫生就來到喬恩的面前，将一個小小的瓶子交給了喬恩。喬恩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接過将它放進了枕頭底下。
劉志偉一邊心想這瘦弱的醫生到底能不能将看上去瘦削卻十分沉重的喬恩弄進輪椅裏，一邊飛快簽完了字，回到房間。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喬恩正穩當地坐在輪椅裏，用一雙死魚眼盯着劉志偉。
劉志偉頗爲唏噓。這樣的情況隻發生在喬恩極度配合的情況下，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他來到喬恩身後替醫生推動輪椅，很快離開了病房。路上的喬恩一言不發，安靜得讓劉志偉感到詫異。
“做完檢查之後觀察三個小時再吃東西，”醫生說，“可以喝水。”
喬恩聞言臉拉得更長了，讓醫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三個小時。”
“度日如年，”喬恩說了一個成語，“三個小時等于四十六天，等于一千零九十五小時。”
劉志偉和醫生：“……”
喬恩：“我會餓死。”
劉志偉：“……沒事那之後就能吃……”
喬恩：“我不喜歡這種不體面的死法。”
劉志偉和醫生：“……”不是，少吃一頓早餐真的不會餓死，威廉姆斯先生。
喬恩被拉入檢查室後，劉志偉又忍不住繼續刷手機。青玄的照片鋪天蓋地，連帶着當年他搭戲的部分也被截了出來。
青玄是個歲月不能剝奪其光彩的大美人，已經結婚半退出了演藝圈，但是每隔幾年還是有幾部影片出來。她的影迷遍布大江南北，劉志偉當年也的确因爲參演她的片子還被當做過一個噱頭來宣傳過。
但是時過境遷，現在隻能當做一個笑柄了。
劉志偉不自覺地回想起了過去。
那時候他算是少有的意氣風發的時候，那些跑龍套的角色還不屬于他，他還沒有那樣歇斯底裏地在劇場裏各種尋找可以演的角色，哪怕是龍套。他跟青玄搭過戲，作爲一個十八線外的小演員，很多人都說他的前途無量……
“‘青玄’是誰？”喬恩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劉志偉的回憶。他猛地從回憶裏□□，之間喬恩一邊拿着手機刷，一邊被人從檢查室裏推出來。
劉志偉：“……”做檢查的時候就不要刷手機了好嗎。
“爲什麽他們都在說她？”喬恩頭也不擡地問。
劉志偉接手過推他輪椅的任務，看着喬恩刷手機，慢慢地說：“她是港台的影星，非常出名，影迷很多。”
“爲什麽他們會提到她？”喬恩又說。
“因爲……”劉志偉忽然頓了一下，“……你看得懂中文？！”
喬恩：“……”
劉志偉：“你居然看得懂中文？！你會中文？！”
喬恩默默地關閉微博打開了連不上網的facebook。
劉志偉：“……facebook被牆了。”
喬恩停頓了一下，将手機收了起來正直地平視前方。
劉志偉來到他面前，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虎視眈眈地盯着喬恩，用中文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不是，一直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長久的沉默——喬恩：“What are you talking（你在說什麽）？”
劉志偉再次用英文說：“你一直懂中文卻假裝不懂——”
喬恩拿出了手機，再次翻開微博展示在劉志偉面前：“這個插件能幫你将一切中文内容翻譯成英文。”
劉志偉：“……”總覺得界面好像不太一樣了。
喬恩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一直待在美國爲什麽要學習中文？”
劉志偉：“……”好像也有點道理。
喬恩：“What are you doing now（你現在在做什麽）”
劉志偉意識到他“以下犯上”，現在鼻子和喬恩的鼻子幾乎就差了三根并排手指的距離。劉志偉連忙離開喬恩，回到他的背後，将喬恩推進了病房。
喬恩回到床邊的途中将劉志偉放在窗口的保溫杯順了下來，抱進了懷裏，自然而流暢地打開了保溫杯。
“今天的早餐是什麽？”
“豆腐腦和煎餃。”劉志偉将喬恩連帶着保溫杯一起捉上床，替他翻起了小桌闆。
他現在做這一切已經很熟練，哪怕喬恩的身材比他更加高大。隻是他心裏還是有點兒懷疑喬恩其實是懂中文的。
劉志偉裝作不經意地靠近重新刷起手機的喬恩，隻見喬恩的手機屏幕上不是微博也不是facebook，而是大量的早餐圖片……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劉志偉瞪大眼睛，連忙上車。
“陸易說這是你第一天工作。”喬恩說，“我知道新員工進入公司第一天一般都會很緊張。我通常會給他們做個演講，讓他們放輕松投入到工作中去。”
劉志偉：“……我一點都沒感覺到輕松” 還更加緊張了。
喬恩看了看劉志偉的領帶說：“誰給你配的，太蠢了。”
劉志偉捍衛自己的領帶：“這是爲了角色需要，我的角色是個精英人物，聰明、冷漠，卻又深情，還有一點特殊癖好。”
喬恩的臉皺成了一團，有點難以描述。
他沉重地凝視劉志偉：“爲什麽陸易要讓你做這麽糟糕的工作。”
劉志偉：“……”你想到哪裏去了。
前座的陸易：“這是一份很正常的工作，謝謝。”
喬恩一眼都沒施舍給陸易。他将一旁的一個小盒子交給劉志偉：“打開。”
劉志偉莫名其妙，順手打開了盒子，隻見裏面一條銀灰色的領帶。
“你的皮膚很白，墨綠色隻能讓你看上去更加溫和，但是這——能讓你看上去更加鋒利。”喬恩說。
劉志偉看向陸易，隻見陸易也沖他點了點頭。劉志偉隻好将脖子上的領帶卸下來，将那根銀色的領帶往上套。
“怎麽樣？”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忐忑地看向喬恩。
喬恩挑起了一邊眉毛，将一根領帶夾夾在恰到好處的位置。
劉志偉低頭研究了一會兒：“這不像是鐵的……”
“白金的，”喬恩說着皺起眉毛，“誰還會用鐵的？”
劉志偉：“……晚上回來我再還給你。”
喬恩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誰會需要還一個白金領帶夾？”
劉志偉：“……這是一個禮物嗎？”
喬恩用深切的關懷的目光看着劉志偉：“你還好嗎？我隻是給了你一根領帶和領帶夾。你給别人遞一根牙簽會需要别人還你嗎？”
劉志偉：“……”不知道爲什麽突然有點憎恨有錢人。
喬恩拍拍他的肩膀，又變出了一個盒子：“這才是禮物。”
劉志偉幾乎有點驚悚了。他雙手接過盒子，看了喬恩一眼，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躺着一支手表。
用不着劉志偉去猜他就能知道那支手表有多貴。
劉志偉說：“我受不起。”
“你是我的員工……”喬恩的嘴卡了一下，在陸易死亡凝視的目光中改口道，“……丈夫，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的工作，你需要一份禮物。”
劉志偉連連擺手。喬恩不耐煩地說：“你知道我最痛恨中國人的是哪一點嗎？送他們禮物他們永遠嘴上說着不要心裏樂開了花。”
劉志偉：“……”
“你是我的廚師，姑且也算是我的朋友，我由衷爲你找到了工作感到高興，”喬恩的語氣難得的正式誠懇，“這是你人生嶄新的一天，我不想你錯過其中的任何精彩部分。我給你的——隻是一點小的驚喜而已。”
“你今後将會經曆各種各樣的精彩人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像我一樣給你送上驚喜和善意，你隻要大膽地接受它們，慷慨地分享給他們你對你人生的愛，他們就已經收到了最好的回禮。”
劉志偉沒想到一向毒舌的喬恩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而你人生最精彩的部分，永遠隻能由你自己創造和掌控，”喬恩碧綠色的眼睛凝視着劉志偉，“你明白嗎？沒有人能帶給另一個人無上的榮光，隻有你自己。你在做你最想做的事，成爲你最想成爲的人，你值得最好的禮物。”
劉志偉十分鍾後離開了商務車。喬恩看着他進入建築物的背影，微微歪過身子，問陸易：“夠慷慨激昂嗎？”
陸易沉默了一會兒，用中文說：“湊合。”
“那是什麽意思？”
“你超棒的意思。”陸易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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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戴着表和新的領帶回到了試鏡廳。他去的時間不長，但試鏡的速度似乎很快，他剛落座就聽王墨說：“林華出來了。”
劉志偉楞了一下，擡頭看去，林華的表情同先前差不多，隻是劉志偉總覺得他仿佛不是特别高興，微笑的嘴角上揚弧度不是那麽高。
“我看沒戲，”王墨低聲說，“他進去的時間比前兩個還短。”
劉志偉說道：“我還以爲他這樣的比較符合要求……”
“誰知道呢，”王墨說，“這個導演之前選别的角色就挺奇怪的，不要大牌的要沒名氣的。我經紀人說估計是經費短缺，最多就供得起三個角色。你數數，男主、女主，還有一個，不是梁君衡就是袁水木。但是袁水木這個角色是個同性戀，考慮到名聲定位和影響力，有點兒小名氣又不是特大咖的很少有人去選袁水木的，所以你看競争梁君衡的人遠比競争袁水木的多、咖位高。”
劉志偉雖然當了那麽久的演員，卻從來沒分析過選角背後的事情，他知道個大概，卻沒想過這麽細緻的問題，于是微微睜大眼睛恍然地看着王墨。
王墨說：“我們這麽多蝦兵蟹将裏也就兩條龍，一個林華一個張成骞，林華沒戲了，那估計就是張成骞沒跑了。”
劉志偉雖然覺得聽着不很舒服，卻不得不說王墨說得沒錯，按照常理來，完全就是他說得那樣。
林華出來之後徑直往外走，一邊走還在一邊看表，似乎行程很滿。劉志偉看着他走出門，聽見裏面又叫了一個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領帶，隻覺得心髒跳得有點兒快——緊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