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庭沒有跟他進來,隻是在門外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回去車裏了。劉志偉找了個位置坐下,就聽到一個工作人員拿着一份名單上來看人頭。
劉志偉一旁的藝人看了兩眼劉志偉, 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認識一下, 我叫王墨,墨水的墨。”
劉志偉連忙握住他的手說:“劉志偉。”
“哎,你就是劉志偉啊。”王墨驚訝地打量了他一會兒。
“你知道啊?”劉志偉頗有點兒訝異。
“前兩天上熱搜了嘛不是, 我看到了,”王墨說,“跟你今天的形象很不一樣啊。”
劉志偉也說不出王墨那個眼神究竟是在說好還是說壞,隻好微笑着點點頭說:“配合角色、配合角色。”
王墨欲言又止, 看了劉志偉一會兒, 最終還是在新來的人進入的同時閉上了嘴巴。
劉志偉也打量了一小會兒王墨。演藝圈的人多少都互相見過面, 再小的魚也可能在片場裏做過配角, 劉志偉當慣了小人物, 對王墨這樣的人也認識不少——剛剛出道, 沒有背景, 沒有名氣, 公司剛剛開始試着捧一捧,給幾個比較好的特殊的試鏡機會, 能有出息就培養一下, 一把往上捧, 沒有出息就如劉志偉, 甩了去找新的苗子。
王墨比劉志偉幸運的是,他簽的公司比劉志偉的好,能給他拿到這樣的試鏡機會。
站在前方的工作人員叫人把門關了。
劉志偉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時間剛剛好,但是在場的還有幾個人沒有到。這些人不是放棄了,就是遲到出局了。放棄的人有可能是有了更好的劇本,也有可能就是聽說了某些要來試鏡的人,知道自己上不了,就主動退出了。
劉志偉先前問許庭還看不看了,許庭說沒什麽好看的了,現在他意識到這話無比準确,他是入場的倒數第二人,後面的确是沒有什麽人了。
工作人員點完人頭,另一個看上去更加正式的男人出來了,他環視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目光不出意外在林華和張成骞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而當他的目光轉向坐席另一頭時,還在另一個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劉志偉。
劉志偉的形象實在有點兒突出。坐姿挺拔,戴着一副無框眼鏡,頭發不像張成骞那樣往後梳,就留了個偏分發型,又古闆又精緻。臉部線條剛剛好,眉眼也剛剛好。
那麽多西裝革履的試鏡人選裏,他居然能跟張成骞和林華一樣突出。這就很讓人驚訝的了。
男人看了一會兒,站在台上對衆人說:“大家好,我是《人格遊戲》的編劇褚耀華。”
劉志偉聞言精神一振,許多人都禁不住坐直了身體。
“這場試鏡,本來是開放的,不過導演跟我剛剛改變了主意,”褚耀華說,“接下來聽到通知的,請到310房間來,單獨試鏡。”
王墨用胳膊肘一捅劉志偉說:“哎,什麽意思啊?”
劉志偉楞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單獨試鏡。”
“我聽到了,怎麽本來開放的,突然變單獨了。我還想着能借鑒一下張成骞的表演方式呢。”王墨低聲說。
劉志偉又楞了一下:“借鑒張成骞?”
“是啊,有他和林華在,我們其他人也就是過來體驗一下走個過場了。我經紀人本來聽到他倆也來,都要把我這趟給取消了。”王墨說,“不過我想來看看張成骞,就過來了。”
劉志偉說:“你是他粉絲?”
“嗨,什麽粉絲,”王墨說,“吃同一碗飯的,他的地位還沒高到能讓我做他的粉絲的地步呢。”王墨瞥了一眼張成骞。隻見對方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一個小小的位置能給他坐得像皇位似的。“哪個混娛樂圈的不想像他一樣啊,兩年從小網紅走向電影,聽說《晴空》也在考慮他诶。”
《晴空》是一個剛剛放出劇本選角消息的電影,一部愛情片,改編自一本時下非常火的小說,看哭了許多人。電影成本不算大,但是因爲知名度廣,在王墨這樣的剛剛起步階段的藝人眼裏,能出演這樣的電影已經是令人嫉妒得眼睛發紅了。
劉志偉再看了一眼張成骞。張成骞對剛剛宣布的消息無動于衷,隻是頻頻不耐煩地看表。
在褚耀華說完之後,他忽然舉起了手,不過他還沒能說話,另一個人先發話了:“可以看一下名單嗎?”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發話的人身上——林華。
林華保持着微笑說:“我之後還有通告,時間安排上有點兒急,不知道我是第幾位?”
褚耀華看了一眼一旁的工作人員,那個工作人員連忙上來将一個表交給褚耀華。褚耀華看了看說:“第三。”
“謝謝。”林華舉止得體地坐回去了。
“哎,心機啊。”王墨又低低地說了一句。他見劉志偉看他,就攤攤手解釋說:“看他那吊樣,好像怕誰不知道他通告多得趕不完似的。”
劉志偉知道這種感覺,過去他也羨慕過同期的人通告多,隻不過現在已經放平了心态。他看一眼王墨說:“你不喜歡林華?”
“太騷擾人了,”王墨說,“哪裏都是他,當紅的小生,我周圍也沒幾個喜歡他的,不知道怎麽的好像他很受歡迎似的,‘小論文’一篇篇的公衆号上各種說他好。我就不懂了。”
劉志偉多少知道這也就是一種策略,營銷的是對方的人氣。有錢有背景的很多小生都是這麽捧起來的。
林華發完話,張成骞也問了一句:“我第幾啊?”他倒也沒有被林華搶了話頭的不快,語氣依舊大大咧咧跟大爺似的。
褚耀華又看了一眼表:“第七”。
“啊?這麽後面?”張成骞皺起了眉頭,劉志偉差點以爲他要耍大牌罵人了,結果他竟然也一句後話沒說,隻是擰開手裏的飲料灌了一大口,拿劇本蓋在自己臉上,往後一仰,竟然……睡覺了……
劉志偉還沒見過這麽有個性的藝人。
有了兩個人問序列,褚耀華幹脆按着名單順序給報了一遍名字。劉志偉聽到自己的名字就咯噔一下——他就在張成骞後面。王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第八,吉利。”
劉志偉笑不出來。
随着第一個人開始進去試鏡,劉志偉久違地開始緊張了。他想起了自己十幾年前還在學校裏時即将表演考試的那種情形,心情是跟現在一模一樣的。
王墨見他雙手都握緊了,同情地說:“你去外面緩緩吧,還有好久呢。”
劉志偉點了點頭,故作鎮定地站起來,假裝拿起手機要去接電話,不想讓還沒離開的褚耀華看到自己的緊張。
誰知他剛剛拿起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劉志偉一慌神就按下了接聽鍵,喬恩嚴肅的臭臉擺在鏡頭後面:“你沒給我打電話。”劉志偉連忙遮住了屏幕,颔首快步走向門外,什麽緊張都飛不見了。
“我在試鏡!”劉志偉找到個四下無人的地方才放開遮住屏幕的手沖對方低聲喊道。
“你沒有。”喬恩頓了一會兒說,“你在走廊外面。”
劉志偉:“……我剛剛出來!拜托!我馬上就得進去了,你知道這個試鏡對我多重……你在哪兒?怎麽背景黑乎乎的?”
“你是第幾個?”喬恩老樣子根本沒聽他的,“我說過試鏡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我……第八個。”劉志偉洩氣地說。
“那你有時間出來一趟嗎?”喬恩說。
“沒有,”劉志偉斬釘截鐵,“今天沒有,我不能跑出去給你做飯,陸易已經把你的午飯提早取走了——還有晚飯。”
“你的領帶不好看,”喬恩牛頭不對馬嘴,“出來一下,走到車庫。”
“可是……”劉志偉一片茫然,看了看自己的表,知道跟喬恩争辯毫無左右,于是他一咬牙跑向了電梯。
劉志偉從電梯出來之後四面張望了一圈,沒有見到任何人影。他正要跟視頻裏的喬恩抱怨,就聽到喬恩說:“左邊那輛奔馳商務車。”
劉志偉:“……幹什麽?”
喬恩說:“進來記得敲門。”
“你還想再喝一點兒水嗎?”
“兩杯牛奶已經足夠了,我很好。”
“你覺得熱嗎?想要更換一下衣服?或者出去走走?”
“我現在更舒适,再沒有更舒适的時候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也許下輩子我可以出去走走。”
他看向了自己的腿。
他坐在輪椅上,身材很高,腿卻很細,跟他強壯的上肢不太協調。他已經坐在這張輪椅上十年了。
“老夥計,你是個好家夥。”他摸了摸輪椅的扶手。
“外面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他說,“我喜歡下雪。看上去很美。我們可以開始了。”
坐在他對面的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很遺憾你得先簽個字。”
“我很理解,”他直起上身,“我在過去已經簽署了幾萬分合同,我很理解。當然了,這是你們需要的。”
他拿起筆開始簽字,也許因爲不耐煩,也許因爲急切,他沒有同以往那樣精細地看每一個條款。他隻是在标注了需要簽字的地方落筆。他認真仔細地爲自己的事業打拼了那麽多年,看了成千上萬的文件,簽署過無數份重要的協議,現在他卻卸下了所有負擔,不想再爲自己做那麽仔細地考慮了。
畢竟他要死了。
他要做一次任性的人,讓别人負責他身後的事,讓别人替他做決定。
他将所有的名字簽完,然後向後一靠,微微吐出了一口氣。
對方收起了厚厚的文件。一個人死亡的時候并不隻是一個肉體的死亡,他攜帶了很多東西,有無數條關系鏈,尤其是像喬恩這樣的人。
他知道喬恩一旦死去,就像一座商業大廈的傾坯,一切都會瞬間倒塌,無數人會錯愕驚訝地在世界各地對着手裏的報紙發出一句:“What!”
更加悲傷的至今還一句話不說的喬恩父母會崩潰,而所有關心他的人都将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落淚。
喬恩卻像是個單純的隻知道追逐糖果的孩子,看着外面的雪露出高興向往的笑容。
——他不想再在意那麽多了。
“我準備好了,”喬恩回過頭來,“開始吧。”
四周幫忙的人正在對他微笑,努力讓他感到溫和,但是他們的笑容很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