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恩醒來看到一個亞洲面孔的第一眼,他以爲出現了幻覺。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很多東西, 比如天堂是這個樣子的, 或者他已經成爲了新的靈魂。
聽到“China”的時候,喬恩的頭腦是一片空白的, 他沒想通自己怎麽一睜眼就跨越了半個地球。
“……爲什麽我在中國……”喬恩的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 語速很慢, 劉志偉勉強跟上了他的話,他想了想幹幹地說:“……大概我覺得你還能搶救一下。”
肩負一個随時可能安樂死的國際友人的遺願的劉志偉感到自己使命有點重大。
緊接着, 茫然的喬恩就看到了陸易。
劉志偉盯着喬恩的臉,見他的面孔在空白緊接着反複色變之後,似乎終于想明白了什麽,變成了暴風雨前的平靜。
喬恩反應過來了——他被耍了。
珊娜給他注射的根本不是緻死的毒|藥,一定是添加了某些藥物的注射型安眠藥。
劉志偉見他臉色不對,連忙說:“不要激動!不要慌!我國的醫療水平也很不錯的!”他剛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該說英語。
喬恩深深吸了一口氣,瞪大了綠色的眼睛想要說什麽,就見到陸易按下了床位的叫鈴, 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威廉姆斯少爺, 您的情況還不太穩定,我知道您有很多話要對您的丈夫說, 不過現在您需要倒時差。”
倒你妹的時差!
喬恩差一點破口大罵, 但是他更快地捕捉到了陸易話裏的一個關鍵單詞——“Husband”
劉志偉幹笑了兩聲:“你好, 我是你丈夫。”他的英文說得很蹩腳, 但是語句簡單, 所以意思明确。喬恩又大腦空白了兩秒。
劉志偉心頭咯噔了一下,覺得事情并不簡單。
陸偉對劉志偉說:“威廉姆斯少爺得休息了,劉先生,明天你可以繼續來照顧他。”
劉志偉反應過來,他得走了。他一點都不想向對方交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劉志偉帶着沉重的眼神看了一眼喬恩,轉身離開了。
喬恩在他離開之後,終于覺得能說話了,他咬牙切齒地問:“怎麽回事?”
陸易的表情很自然:“就像你聽到的那樣,他是你的丈夫。你簽下了所有的合約文件,他将分享你的财富,你的生活,當你還是決定死去的時候,也會爲你送葬。你們是合法的伴侶,你想看看你的結婚證嗎?”
“我簽了合約?!”喬恩猛地回想起了死前簽署了衆多文件。
“是的,全都是你的親筆簽名。”陸易的表情很自然,像是對待一個胡鬧的失憶兒童。
喬恩用盡了所有的克制力才不将滿腔的髒話倒出來。他給自己做好了全部的心理準備,把自己的王國像是垃圾一樣随手丢棄,畢生唯一的期望就是安樂死,然後他睜眼醒來,發現自己隻是睡了一覺,還多了一個莫名奇妙的異國丈夫。
“我不管他是誰!”喬恩咬牙切齒地怒吼,“我要安樂死!現在!馬上!——就現在!”
陸易看了他好一會兒,什麽話都沒有說,這段長長的靜默讓繃着憤怒的喬恩一瞬間感到氣氛怪異。陸易歎了一口氣,說道:“喬恩,重新獲得生命沒有讓你感到一絲快樂嗎?”
喬恩愣住了。
他的嗓音忽然卡在了喉嚨裏。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有巨大的恐慌感和茫然感,卻也不可否認的,他有一絲很細微的慶幸。慶幸到差一點想要擁抱世界。
随後更濃重的被愚弄的憤怒湧了上來。
喬恩很少有命令不被服從的時候,也很少有心願不被實現的時候,更少有命令和心願已經被答應執行,卻沒有完成的時候。
所以喬恩很憤怒——惱羞成怒。
“沒有。”他硬邦邦地說。
“那麽你要在異國他鄉丢下你的丈夫現在就安樂死嗎?”陸易問。
“沒錯,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喬恩說到這個就更憤怒了。
“很遺憾,喬恩,中國法律不允許安樂死,所以也沒有任何設施和藥物滿足你的需求,你的護照已經被送到你丈夫的手上,你與他之間有一個兩年的協約,在那之前,他都會幫你保管你的所有證件。由于他有義務和權利照顧你——依據協約——我想他不會允許你上飛機離開這個國度。”
陸易話說完的同時側身避讓開了一個水杯。水杯是塑料的,在門上彈了一下又掉在了地上滾了兩圈。
陸易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還有什麽問題嗎,威廉姆斯少爺?”
“滾!你這個混蛋!”喬恩怒吼。陸易轉身出了門,剛走出兩步,就聽裏面的怒吼再度響起來:“把那份協約給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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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第二天去看喬恩的時候有點慫。他扒着門框悄悄探頭進去看了一眼,那個外國人正在睡覺。可能真的還是有時差的存在,早上七點了對方睡得正熟。
劉志偉蹑手蹑腳地進去,悄悄地将粥放在了床頭櫃上。
仔細看這個人的面孔,劉志偉不得不說一句,種族優勢。憑他一個好歹也算在娛樂圈混了好幾年的,一眼就能被吸引住。深邃的輪廓和淺褐色的自然的頭發,還有長到吓人的淺褐色睫毛,劉志偉腦子裏莫名就冒出了三個字:睫毛怪。
他歎了一口氣,第二次對人生産生了懷疑。上一次是他考慮要不要繼續走演藝圈的路。昨天看到對方的反應劉志偉就感到了幾分不對勁,這個外國人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劉志偉在十八線沉浮了好幾年了,人也變得圓滑事故,很知道怎麽看人眼色揣度心情,對方是個什麽想法,劉志偉猜了個大概。
劉志偉本來一點都不想做強迫人的事,但是想到合約上的資産,他就忍住了。他得活下去,而且還能救一個人的性命,何樂而不爲呢?
劉志偉想通這個第二天早早地就來了,決定嘗試接觸一下對方,也完成自己每天五個小時的義務務工服務。
他将粥一放好,就簡單整理了一下病房,将不知道爲什麽滾落在地的塑料水杯撿了起來,輕手輕腳地放在床頭櫃上。放下去的時候小拇指還墊了一下,以防發出一丁點的聲響。然後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床上的喬恩。
對方的睡姿很不規矩,腿夾着被子,腳伸出被外,約莫因爲腿不好,兩條腿細得不自然,随着腰胯的動作彎曲得有點怪。他兩個手都甩在外面,右手上還吊着針。
他的臉色有點兒蒼白,臉頰稍稍凹陷,想必過來也吃了不少苦。
劉志偉用手背碰了碰對方的腳,覺出了涼意于是一點點輕輕地抽出了對方夾在腿間的被子,将他的腳蓋上了。
劉志偉小心翼翼地動作,剛剛将喬恩的左手放進被子,喬恩就皺着眉頭換了個動作,劉志偉的前期工作白做,不禁有點生氣。
好在喬恩沒醒,眉頭還舒展開了,劉志偉就又輕手輕腳地幹了一遍,隻剩下一隻吊着水的右手還在外面。他用手背又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手指涼得吓人,也許是吊水的緣故。劉志偉思考了一會兒,翻找起東西來。
喬恩隻覺得睡得很冷,一開始他也沒覺得冷,身體忽然暖起來才感覺到先前的冷意。他睜開一雙被眼屎糊住的眼睛時,隻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坐在他的床前。他想伸手揉眼睛,才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在對方手裏。被握住的地方是溫熱的,裸露出來的地方是冰涼的。對比很明顯。
喬恩一動,那人就連忙把手縮回去了,喬恩順勢擦了自己的眼屎,看清了床前有點兒慌張的人。
——哦,他老公。
喬恩面無表情地看着劉志偉。
在多數歐美人的眼裏亞洲人看起來長得都一模一樣,隻不過喬恩有點兒不同。他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也看過不少中國電影,對辨認亞洲人的臉還是有幾分能力的。
況且,能在這裏握着他的手的中國人也就那麽一個,他猜也能猜出來。
劉志偉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外國人,所以有些慌亂,不知道該說什麽語言好,随後他恢複鎮定,用英文自我介紹了一下:“你好,我是劉志偉。”
“喬恩·威廉姆斯。”喬恩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他還在用一種挑剔的目光打量面前的中國人。個子不高——亞洲人的通病,長得年紀挺小——亞洲人的共性,英語不好——非英語系語言者的缺點。既不符合他審美,也無法和他順利交流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