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式》的導演是有名的李江。他拍過很多大片,他的風格很明顯, 所有的電影都有一股俠氣。《破式》的切入點很小, 視角也很小, 然而整個江湖卻很大。
軍閥混戰開始時, 江湖上的能人都擇良木而栖, 唯有周一刀這個名聲響徹江湖, 卻不願意站邊的在茫然中銷聲匿迹。
他在一個小鎮上過自己的日子,奉系軍閥的人找上了他, 請他出山對付其他軍閥請來的刀客與劍客。
周一刀認爲這是國之大哀,民族自殘,不願加入, 于是奉系軍閥派出了不少人來刺殺他。
“周一刀不能成爲我們的刀, 就不能成爲别人的刀。”
而與此同時得知此消息的各路軍閥也先後派人刺殺周一刀,以防他歸附奉系軍閥。其中整個影片裏最有名的一段文戲與武戲正在于各路英雄練手殺他的情節裏。
周一刀的刀很快, 他的刀法講求破式。他被陷入一個高手包圍的囚牢中, 于是他說了一段話。“我現在被圍困在這裏,就像許多人一樣, 像我的國一樣。你們要殺我,忘了我們從前的江湖。”
周一刀的刀快得像雷電。他破了式,在無數高手之中慘烈卻堅定地過刀,他看着無數人慢慢地倒下去。
這場打戲讓柳意的名聲升到了旁人難以想象的地步。柳意成名之後的如今,還有人将這個片段截出來反複欣賞。
周一刀的結局是赴死。他哪個軍閥也沒有刺殺, 刺殺了扶持張作霖的日本軍官。周一刀死後, 張作霖成爲愛國主義者, 曾經的英雄志士們脫離軍閥,在抗戰時期一緻對外。
這部電影上映之後,影壇像是投入了一個地雷。當年的影壇國産電影疲軟,又恰逢國産保護月,電影市場萎靡,《破式》的出現像是一條巨龍,把一潭死水徹底打破,造就了至今難以超越的票房。
“周郎”這個稱呼長久地冠在柳意頭上,誰都以爲他今後走打戲的路,沒想到《破式》拍完,柳意轉而拍起了文戲,此後獎項不斷,他也一飛沖天。
喬恩很喜歡中國的武俠片,《破式》他看了好幾次,至今也未厭倦,沒看一次,他都忍不住驚呼過瘾。
劉志偉也很感慨,李江的水平很高,每一幀都細細雕琢,很難看到比他更加精細的導演。
喬恩捧着水果一直到電影放完才動上一口,他意猶未盡地砸砸嘴,說道:“多放點這種類型的。”
劉志偉應了一聲,看了看表說:“我該走了。”
“這麽早?”喬恩脫口而出,剛說完就後悔了。他迅速把驚訝的表情收起來,虎着臉說:“再見。”
劉志偉有點兒心不在焉的,他收拾了東西慢吞吞地往外走,喬恩看了他一會兒說:“你還想做演員嗎?”
劉志偉楞了一下,他擡頭看了看喬恩,卻見到喬恩别開了視線,有點兒嫌棄地說:“雖然你一直演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但是你的堅持很可貴。”
劉志偉頓了好一會兒,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麽,打開門走了。
劉志偉的家距離醫院車程十分鍾,他沒有坐車,一路在夜色下走路回家。晚上天氣涼,他縮了縮手,從懷裏掏出了一根煙。
掏煙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段時間爲了照顧喬恩,他已經很久沒有拿出過煙盒了。劉志偉平時去蹭劇組的時候,天不亮就起床,晚上還去各個地方查看有沒有臨時過來拍夜景的劇組。睡得少壓力大,抽煙本來是酒局裏染上的,結果帶到了日常生活中,煩悶的時候就會抽一根。
他煙瘾不大,抽的最便宜的牌子,前陣子因爲沒錢,想過把煙也戒了。現在倒好,他有錢了,卻不怎麽抽煙了。
劉志偉在晚風裏就着自己的手點燃了煙。
風大,他站在橋上點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點着,隻聽到“咔嚓”一聲,是手機相機拍照的聲響。
劉志偉楞了一下擡頭望去,隻看到一個小姑娘雙手拿着手機,放在胸前,有些羞澀地說:“不好意思,帥哥,太帥了。”
劉志偉微笑了一下。以前他就經常碰到這種事。娛樂圈銀幕上的臉蛋們,看上去都尋尋常常,但那是在放大了百倍的缺陷效果下的尋常,放在常人生活中,任何一個十八線的明星都足以成爲一個朋友圈裏的焦點。劉志偉能蹭到戲多少也跟臉長得比常人出衆有關,但是劉志偉自己一開始就不太想靠臉吃飯。
距離被經常拍照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幾年,劉志偉碰到的喜歡他這種類型的小姑娘也不多了,他叼着煙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小姑娘說:“我可以再拍幾張嗎?”
劉志偉一怔,笑笑說:“随便拍,我不值錢。”
小姑娘于是掏出手機“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
劉志偉沒有看相機的鏡頭,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鏡頭裏看上去怎麽樣,反正他又不是公衆人物,就像他自己說得那樣——不值錢。
半分鍾後,劉志偉抖了抖手頭的煙,對小姑娘說:“拍夠了吧?我要走了。”
那姑娘的臉在微弱的劃過的車燈下紅撲撲的,她略帶激動地說:“拍夠了、拍夠了。”
劉志偉走後那姑娘挑來選去,轉身就在自己的微博上朋友圈都發了一遍,還湊了個九宮格。配字是:深夜豔遇!超級無敵帥!!!照片根本拍不出萬分之一的氣質!!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身上搞懂什麽是氣質這兩個字!!!
劉志偉一無所知地回家後,開始在自己的電腦裏搜索精彩的武打片——喬恩想看。其實這種類型他收藏的不少,但是同《破式》一樣精彩的不多,好些片子老到劉志偉都忘記了,一一翻出來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遍。
劉志偉回來得晚,出租屋裏照舊有許多人家發出的聲響。他見怪不怪地戴上耳機,将那些片子依次翻閱,尤其是李江的。
老舊的片子裏,古早的紅色大字閃現在片頭的時候,劉志偉才發現,他一直愛着演戲,是愛着的。從出道開始,他就愛這一行,從來沒有改變過。
喬恩的話忽然在耳旁響起來:“你還想做演員嗎?”
劉志偉戴着耳機,蒼茫的音樂從那頭傳過來,電影的配樂裏有蕭聲,有胡琴的拉響。
劉志偉擡起頭,閉上眼睛,像是走在大漠裏,他輕輕地開合嘴唇: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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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恩第二天早上沒有看到劉志偉送早餐來。來送飯的是陸易,陸易帶的是三明治,讓喬恩的眼睛鼻子頓時一起皺了起來。
陸易很想把他的表情拍下來做成表情包發放給公司全體員工。那一定會成爲最受歡迎的表情包。
喬恩說:“爲什麽是你?”
“你丈夫剛剛給我打了電話,”陸易說,“他會晚一點過來,聽上去像是感冒了。”
喬恩楞了一下:“感冒?”
陸易把三明治放在他手裏,說:“所以今天你的早餐和中餐都由我來決定——你午餐想吃哪種披薩?”
“……我不要披薩!”喬恩憤怒地說,“我要吃中餐!”說完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立刻補充了一句,“是中餐,不是那個中國人做的中餐。”
“……”陸易詭異地看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
他打開手機,飛快調出菜單,放在喬恩面前:“那你想吃什麽?”
喬恩被海量的圖片驚得眼花缭亂。
“……中餐的品種這麽多的嗎?”他看了三秒鍾的菜單,然後神色自然地說:“每樣來一份吧。”
聽到“China”的時候,喬恩的頭腦是一片空白的,他沒想通自己怎麽一睜眼就跨越了半個地球。
“……爲什麽我在中國……”喬恩的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語速很慢,劉志偉勉強跟上了他的話,他想了想幹幹地說:“……大概我覺得你還能搶救一下。”
肩負一個随時可能安樂死的國際友人的遺願的劉志偉感到自己使命有點重大。
緊接着,茫然的喬恩就看到了陸易。
劉志偉盯着喬恩的臉,見他的面孔在空白緊接着反複色變之後,似乎終于想明白了什麽,變成了暴風雨前的平靜。
喬恩反應過來了——他被耍了。
珊娜給他注射的根本不是緻死的毒|藥,一定是添加了某些藥物的注射型安眠藥。
劉志偉見他臉色不對,連忙說:“不要激動!不要慌!我國的醫療水平也很不錯的!”他剛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該說英語。
喬恩深深吸了一口氣,瞪大了綠色的眼睛想要說什麽,就見到陸易按下了床位的叫鈴,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威廉姆斯少爺,您的情況還不太穩定,我知道您有很多話要對您的丈夫說,不過現在您需要倒時差。”
倒你妹的時差!
喬恩差一點破口大罵,但是他更快地捕捉到了陸易話裏的一個關鍵單詞——“Husband”
劉志偉幹笑了兩聲:“你好,我是你丈夫。”他的英文說得很蹩腳,但是語句簡單,所以意思明确。喬恩又大腦空白了兩秒。
劉志偉心頭咯噔了一下,覺得事情并不簡單。
陸偉對劉志偉說:“威廉姆斯少爺得休息了,劉先生,明天你可以繼續來照顧他。”
劉志偉反應過來,他得走了。他一點都不想向對方交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劉志偉帶着沉重的眼神看了一眼喬恩,轉身離開了。
喬恩在他離開之後,終于覺得能說話了,他咬牙切齒地問:“怎麽回事?”
陸易的表情很自然:“就像你聽到的那樣,他是你的丈夫。你簽下了所有的合約文件,他将分享你的财富,你的生活,當你還是決定死去的時候,也會爲你送葬。你們是合法的伴侶,你想看看你的結婚證嗎?”
“我簽了合約?!”喬恩猛地回想起了死前簽署了衆多文件。
“是的,全都是你的親筆簽名。”陸易的表情很自然,像是對待一個胡鬧的失憶兒童。
喬恩用盡了所有的克制力才不将滿腔的髒話倒出來。他給自己做好了全部的心理準備,把自己的王國像是垃圾一樣随手丢棄,畢生唯一的期望就是安樂死,然後他睜眼醒來,發現自己隻是睡了一覺,還多了一個莫名奇妙的異國丈夫。
“我不管他是誰!”喬恩咬牙切齒地怒吼,“我要安樂死!現在!馬上!——就現在!”
陸易看了他好一會兒,什麽話都沒有說,這段長長的靜默讓繃着憤怒的喬恩一瞬間感到氣氛怪異。陸易歎了一口氣,說道:“喬恩,重新獲得生命沒有讓你感到一絲快樂嗎?”
喬恩愣住了。
他的嗓音忽然卡在了喉嚨裏。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有巨大的恐慌感和茫然感,卻也不可否認的,他有一絲很細微的慶幸。慶幸到差一點想要擁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