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者将掌心覆上來的那一刻,‘涅木’上所有瑩白的細絲同時随風擺動了起來,無限的蔓延着,好似觸角一般,卷上了龍鼎和老者的身體。
緊接着,一片白光耀目而來,他們已經進入了另外一處空間之中。
火紅的葉片鋪滿了天上地下,将整個空間裝點成了如同一片火域,空氣裏有灼燒的幹裂的氣息,呼吸卻不覺得有任何的不适。
反而,随着每一次的吞吐,都有濁氣被散處體外,很快便被空氣所吞噬而消散無蹤。
千春秋全程怔愣的站在原地,饒是活得歲月如此久的他也從未有過這般的經曆。
忽然,神情大動,他低頭審視自己,眼可見的,本因衰老病痛折磨,而周身僅有皮包骨的他,此刻卻看着自己的身體被血肉充盈,骨健筋強,力量開始于體内爆炸般蔓延,那種感覺,就好像當年正如日中天時的自己。
登臨衆人之鼎,享受世人仰慕,天上地下,唯有他的名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魔武老怪,千春秋。
胸腹之間最濃郁的一口濁氣吐出,千春秋周身都猛然輕松了下來。
震撼于體内,展現于體外,眼眶已經溫熱,看向身旁的青年,“謝謝你,年輕人。”
看這幅模樣的千春秋,龍鼎知道對方已經不需要自己的攙扶,便後退了一步,躬身施禮,說道:“晚輩龍鼎見過千春秋前輩。”
目光閃爍,千春秋雙手擡住龍鼎的雙臂,說道:“已經許久沒聽聞有人說起我的名字了,以你的年歲,又是從何知道的呢?”說到這,千春秋的面容上難免就有些蕭瑟之情閃過,曾經的他絕對想不到不過三百年,自己竟就已經被世人徹底遺忘。
【洞察】看來的這個答案龍鼎肯定不會說,隻是說道:“偶爾翻到過些古籍,還有些先輩的手記。”
苦歎着結束了這個話題,千春秋一邊看向四周,一邊說道:“其實,我信你,并不是想你幫我解除心魔。”
“哦?那前輩是?”這下是換龍鼎疑惑了。
很快,千春秋便給出了答案,“治标要治本,治本先尋因,因除本自現,方才萬般清。你說的這句話我聽見了,也明白了你的意思。誘因爲何,我自然是知道的,隻是我并不想清除,這些年來遭的罪本就是我該去承受的,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求名,竟自創修煉之道,結果…枉送了十名弟子的性命,也幾乎葬送了其餘弟子的武道未來。哎,所以,這苦我該受,這病痛也該我來承,否則是真的無顔面對他們啊。”
一番唏噓感歎,千春秋方才繼續說道:“隻是,我一個人承罪,卻不想連累了他們三人,大弟子彗海星,二弟子柴苦,關門弟子汪憐,這兩百多年來,真是苦了他們三人,終日爲我奔走,錯過了富華盛世,也錯過了大好年華,甚至,還逼得他們違背本心行事,他們可原本都是好孩子啊!如今,卻是都成了那般不苟言笑,冷厲鋒嚴的模樣,我心疼啊!”
“所以,我的心魔不重要了,你也不需要再廢力氣,等下出去,就找個由頭,讓他們放棄念想,各自安好吧。”
龍鼎眨巴眨巴眼睛,這師徒都将對方放在勝過己身的位置上,實在是好感人啊!
但問題是,感情可以這樣,事可不能這樣啊!
要真這麽做了,他的隐藏任務咋辦?
而且,還有個問題,這老頭活了這麽一大把歲月,站到過那麽高的地界,居然也沒看透嗎?
“可是前輩,你就沒想過,自己已經成了他們三個人的心魔誘因了嗎?”
千春秋苦笑歎氣,“何嘗不知,所以才要…”
“才撒謊?還是瞞騙?總之就是要辜負了?”龍鼎皺着眉頭,“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心魔,它不是那麽單純的家夥。”
“你另外兩個徒弟會怎麽樣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等下出去真按你說的做,那個汪憐立馬就得當場瘋掉,你是還想看着一個徒弟爆體而亡在自己面前而仍舊無能爲力嗎?”
“你這不是爲了徒弟着想,也不是想解放他們,你就隻是膽小,不敢去面對,不敢去承擔,你就隻是縮在自己的殼子裏,不斷的催眠自己,我有罪,我都受這麽大的苦痛折磨了,這就是我贖罪的方式,可這些,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你有真的去面對過自己的弟子嗎?你有平心靜氣的去想過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是什麽嗎?你有跟你的弟子們說明過嗎?”
“你說你葬送了十名弟子,也耽誤了其他弟子的武道未來,那我問你,出現問題之後,你有想過如何去補救,如何去挽救嗎?面對那些渴望有人來指明前路的弟子時,你是否挺直脊梁骨的站出來了?還有身死的那些弟子,你怎麽去面對他們的家人親朋的?隻是忏悔嗎?有想過安撫嗎?有想過照顧嗎?你知道他們是否還有後人留在世上嗎?”
“千春秋,别爲了自己的軟弱膽小找借口,找理由,心魔不是你逃避責任的方式,面對才是。”
說罷,手一指,在千春秋的身後,無數瑩白細絲交纏着、掙紮着,宛如無數雙伸向他的手,渴望着,期盼着,他能夠拉上他們一下。
此情此景,配合着剛才龍鼎一連聲的質問,直接懾住了千春秋的神魂,喉頭哽咽發痛,渾身僵硬。
當年事發之後,他整個人便陷入了六神無阻的狀态,等到再回神的時候,宗門内外已經風雨交加,面對着五名弟子帶頭叛出師門,他心如刀絞卻又不敢出聲挽留,隻能眼看着宗門一天天的衰敗下去,直到心魔衍生的那一天,才突覺整個人輕松……而那時,并沒有人任何一個人質問過他,或者如此的質罵于他。
甚至,就連那身死的十名弟子家親上山鬧事尋求說法,也都被僅剩的三名弟子合力攔住,以他病痛纏身而擋了回去。
‘難道,這麽多年的歲月,我都真的隻是自欺欺人,而不是在承擔?’
心神皆都恍惚不停,宛如下一秒便要徹底崩潰,而在這時,一道輕淡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耳邊,“去面對吧!沒有什麽,比面對更有擔當。”
無形之力托起他的手肘,指尖微涼,緊接着,無數細絲便順着他的手指爬上了他的手臂,若蠶食一般,将他包攏了進去。
前後左右确認千春秋确實與涅木連同了神識,龍鼎方才緩緩的出了一口氣。
無論任何時候,快速的質問都足夠打亂任何人的思維和節奏,如果功力再強點,連标點符号都去掉,就足夠轟掉一個人的心房,讓他完全臣服在自己的節奏之下。
但顯然,龍鼎現在是做不到的,但眼下的結果已經足夠。
于是,他開始琢磨起下一個問題。
機會難得,不該浪費啊!
于是,從褲兜裏把一早就讓東方虹抓來給他的蝸牛取了出來,意識微動,緊接着,青煙飄散而起,很快,天憨子的身體就出現在了龍鼎的面前。
一出來,天憨子便沉吟着問了一個問題,“那個老頭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呢?”
眼皮一跳,龍鼎心說這兩個老家夥該不會有什麽交集?
【洞察】裏的信息雖然沒詳細的去介紹千春秋的人品,但耀眼成那個模樣,朋友怕不會很多,羨慕嫉妒恨的敵人肯定不少,難不成眼前這位就是?
‘天憨子啊,貌似當時【洞察】看出來的,可是活了少說上千年。’
暫且略過吧!
龍鼎不接話茬,而是一邊将天憨子的肉身取了出來,一邊對他說道:“時機剛好,今兒就解決了你再世爲人的問題。”
精神一下振奮,天憨子也不再去糾結什麽面熟不面熟的問題,當下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