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
晏三爺驚愕地張大了嘴,剃度!雖然比讓他把女兒了結了要好點,但好的也有限,六丫頭要是做了小尼姑,就算改好了,也沒有了前程,隻能一輩子青燈古佛。
良久,晏三爺才恢複說話功能,“母親,求求您饒了六丫頭這一回,把她關在家裏,不讓她出來,用不着剃度出家。”
“關在家裏,錦衣玉食地養着她。”晏老夫人冷笑,想得可真美,“老三,你可不是隻有六丫頭一個女兒,你還有四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你是不是想看着三丫頭被休回來?”
“母親。”晏三爺哀聲喊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那個都舍不得。
“你是要我這個老太婆親自動手嗎?”晏老夫人厲聲問道,對晏三爺,她有些不耐煩了,她從來就沒想過養廢庶子,一樣的送書院讀書,一樣的教養,老五因天賦有限,沒能中舉入仕,但他将庶務打理的井井有條,身邊也幹淨的很,就這個老三爛泥扶不上牆。
晏三爺蹲下去,雙手抱頭,“母親,您容我想想,您容我想想。”
“行,我就再給你一刻鍾時間,左右三天時間都等過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晏老夫人向後靠在引枕上。
一刻鍾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晏三爺而言,這一刻鍾短暫的就跟一瞬間似的,他腦子還是一片混亂,就聽晏老夫人道:“時間到了,你想的如何了?”
“母親。”晏三爺擡頭,對上晏老夫人冷淡的目光,頓覺透心涼。
“老大進來。”晏老夫人揚聲道。
晏大爺走了進來,給晏老夫人行禮,“母親。”
“你陪你三弟去居雲館,把事情給辦了。”晏老夫人就沒指望晏三爺,也不允許他這麽拖延下去。
晏大爺上前拖着晏三爺就走,晏三爺被扯得打了個列趄,“大、大哥。”
“别喊我。”晏大爺快被這個沒用的庶出弟弟給氣死了,晏三爺做官官沒做好,管家家沒管好,先縱出一個放印子錢的妻子,後養了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大哥,六丫頭……”
“閉嘴。”晏大爺對晏芗這個侄女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也不耐煩聽晏三爺說那些沒用的廢話。
晏三爺一臉死灰的被晏大爺拖到了居雲館外,晏大爺叫婆子把門打開,兄弟倆進去了,屋内一片狼籍,晏芗把能砸的東西全砸了。看到晏大爺、晏三爺進來,晏芗沒有喊人,直勾勾地盯着兩人,目帶怨恨。
“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晏大爺冷聲道。
“她心情不好,才會這樣的。”晏三爺小聲辯解道。
晏大爺冷哼一聲,“我心情更不好,我想殺人。”剛把蔣氏的事處理完,還沒安生幾天,又有事了,他又不是閑得慌,沒事做,整天跟在三房後面收拾殘局。
晏三爺低頭,不敢說話了。
晏大爺示意跟着來的婆子動手,看着逼近的婆子,晏芗一步步往後退,久遠的記憶突然複蘇;前世也是這樣,她被婆子們綁上了馬車,送去遠嫁的。隻是那時候帶婆子來的是母親蔣氏和大伯母,今生卻是父親和大伯父。
“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走開,走開啊。”晏芗雙手亂揮,“不要碰我,滾,滾!”
“六丫頭,你聽話。”晏三爺央求道。
“我要聽你的話,我就完了,你們休想逼我遠嫁,我不遠嫁,我不。”晏芗抓起榻上的引枕,砸向那些婆子,不讓她們靠近。
“沒人逼你遠嫁。”晏大爺冷淡地道。
“那你們過來幹什麽?”晏芗狐疑地問道,前世她被關了一個月,才被逼遠嫁,現在她才被關了幾天,他們……難道是太孫說了話,頓時面露喜色,“是不是太孫來接我了?”
“白日做夢,你想得到是挺美的。”晏大爺嗤笑,“趕緊的動手,别耽誤事。”
“大哥。”晏三爺喊道。
“你給我閉嘴。”晏大爺厲聲道。
晏三爺又變成鹌鹑了,縮頭縮腦的。
婆子們已經抓住了晏芗,兩個按着她,一個擡起她的頭,捏開她的嘴,另一個婆子立刻往她嘴裏灌藥。晏芗掙紮着不肯喝,她不要死,她不想死,誰來救救她?
見女兒掙的滿臉通紅,晏三爺怯怯地道:“你們輕點,别弄痛了六小姐。”
晏大爺一個冷眼掃過去,晏三爺又縮到旁邊去了。
“父……親,救我,父親,救我。”晏芗含糊不清地喊道,現在她能指望的也就是這個父親了。
晏三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把頭偏開,避開了她求救的目光,大哥在這裏,又是奉了母親之命,他怎麽救?他救不了,他無能爲力。
婆子一共準備了三碗藥,第一碗灌進去了三分之一,灌第二碗時,晏芗的左手掙脫出來,揮手将碗打翻,藥灑了一地;第三碗時,晏芗已經沒力氣了,一碗藥全被灌了進去。
“我做鬼都不會原諒你們的。”晏芗以爲自己被灌了毒藥就要死了,凄厲地喊道。
她不明白爲何今生家裏對她的處置,和前世不同?她若能想一想,就明白這其中的原由了。前世她與人私奔,敗壞的隻是晏家女孩兒的名聲;今生,她在孝期,在寺廟裏,偷溜進男人的房裏,雖然清白尚在,但是她不僅敗壞了晏家女孩兒的名聲,還牽扯到了東宮。
前世晏家不用給人交待,隻需把她遠嫁就可以,今生晏家得給東宮一個交待,晏芗自然不可能遠嫁過安穩的日子。婆子拿着剪刀,将晏芗那一頭秀發全剪了,然後用剃刀,将她剃成了一個光頭;青絲落地,缁衣頓改昔日妝。
昏迷的晏芗被擡進了馬車,兩個婆子跟着上了馬車。晏三爺從荷包裏掏出幾張銀票,道:“大哥,寺裏清苦,這裏有五百……”
“不如你親自送她去,在寺中上下打點一二,再請兩三個婢女去寺裏好好伺候她。”晏大爺嘲諷地道。
“我……終歸是父女一場。”晏三爺解釋道,晏芗出家,就是紅塵之外的人,與俗世中的親人就此了斷。
“她若是念着父母的生養之恩,就不會做出這種敗壞家門之事。”晏大爺生氣地一甩衣袖,上了另一輛馬車,跟這糊塗東西說話,真是把人氣死。
晏三爺看着馬車從後門離開,躬着背,緩緩地回了三房的正院,倒在榻上,隻覺得身心俱疲。郭姨娘悄悄摸進來,手裏捧着一雙新鞋,“老爺,九小姐爲您做了雙鞋,奴婢拿來給您試試看可合腳?”
“她怎麽不自己送來給我?”晏三爺問道。
“怕人說她故意讨好老爺,所以做好了,也不敢拿過來。”郭姨娘鋪墊着,準備給人上眼藥。
“她是我女兒,女兒給父親做雙鞋,那是孝順。”晏三爺坐起來試鞋。
郭姨娘被晏三爺應對的話,弄得不好說了,隻得先伺候他換鞋。晏三爺穿上,發現很合腳,很舒适,被晏芗弄得涼透的心,回暖了,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郭姨娘,“給九丫頭多做幾件新衣裳。”此時晏三爺顯然已忘記晏莺還在守嫡母的孝。
郭姨娘接銀票一看,是張五十兩的,面露喜色,“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晏芗和郁芳菲一樣,悄無聲息地被晏家人送出了京城,兩人一個西行一個南下。有生之年,若是沒什麽特殊情況,她們應該是不可能回京了。
晏四爺不好直接去找唐禮,将這事告訴了傅知行,“人已剃度,送到西北那邊的寺廟去了,離京有上千裏路,她回不來了。等祭祖開祠堂,就會将她的名字除掉,晏家再無六小姐晏芗這個人。”
唐禮對晏家這麽快就把晏芗處理掉,十分滿意,雖然他不會因爲晏芗,而遷怒晏家,但晏家這麽做,表明了對他這個太孫的在意和重視。
陰雨綿綿的七月過了就到了秋高氣爽的八月,菊花開,螃蟹肥,這天,晏萩正和晏老夫人念叨想要吃螃蟹,傅知行就心有靈犀的送來了幾大簍的螃蟹,把晏萩樂得不行,“表哥、表哥有心了。”太心靈相通!
看着身邊用亮晶晶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傅知行唇角微微上勾,“你喜歡就好。”
“喜歡喜歡,可喜歡了。”晏萩搖頭晃腦,發髻上插着的鑲珠小鳳钗也随之搖動,嬌憨可愛。
“螃蟹性寒,雖好吃,你卻不能多吃,嘗嘗味兒就行了。”傅知行柔聲囑咐道。
“曉得。”晏萩眉眼彎彎笑應了,他是爲了她好,她不會任性的糟踐自己的身子。
如今楚王和太子争鬥已擺在明面上了,雙方人馬都很忙碌,傅知行能抽空過來送螃蟹,已不易,不能久留,起身告辭。晏萩立刻道:“祖母,我送表哥。”
不等晏老夫人答應,她就跟着傅知行出門了。晏老夫人輕笑道:“女生外相。”
送到院門口,傅知行就不讓她送了,“好了,就送到這兒就夠了,改天我有空再來看你。”
“表哥慢走。”晏萩目送他遠去,轉身回了東居院。
晏荭幾個正商量着如何吃螃蟹,晏琅嚷着道:“太祖母,我想吃蟹黃包子。”
晏荭則道:“祖母,還是清蒸螃蟹好些,沾醬汁吃,好吃。”
“祖母,炒螃蟹,炒螃蟹。”晏菁咽着口水道。
“炸螃蟹,裹上面糊,炸出來,又脆又香。”晏同豐亦道。
晏老夫人笑道:“都做都做,弄一桌螃蟹宴。”
“花園子裏的菊花開了,去亭子裏擺上一桌,賞花吃蟹,美哉樂哉。”晏萩提議道。
“好好好,就聽潇潇的,拿十兩銀子出來,讓廚房再多做幾個菜,今兒我就帶着你們這些猴兒們去花園裏,樂呵樂呵一天。”晏老夫人笑,“你們四個就别跟着來了,你們來了,孩子們吃得拘束,玩得也不痛快。”
晏大太太笑道:“母親如今有了孫子孫女孫媳,就不心疼我們兒媳婦了。二弟妹、四弟妹、五弟妹,咱們趕緊走,别在這裏讨人嫌了。”
“都是當祖母的人了,還這麽淘氣。”晏老夫人樂道。
王氏趕忙出去,将事情安排好。過了一會,晏老太太就帶着一群孫女和兩個孫媳以及晏琅這個重孫兒,去了花園;看着滿園盛開的菊花,晏老夫人添了幾分興緻,“去把府裏養着的小戲班叫來,不用扮上,就讓她們唱幾出小戲,以助雅興。”
勳貴、世家大多都養了小戲班,晏老夫人并不愛看戲,到是晏二太太不時召小戲班的人去二院,給她唱幾出。不多時,小戲班的人就來了,晏老夫人就點了幾折唱詞文雅的讓她們唱。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隻見黃莺亂啭,人蹤悄悄,芳草芊芊。粉壞樓牆,苔痕綠上花磚。應有嬌羞人面,映着他桃樹紅妍……”
“菩提樹檐匐花千枝掩映,白鹦鹉與仙鳥在靈岩神巘上下飛翔;綠柳枝灑甘露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紛落十方。”
戲曲中的唱詞,一字一句皆是千般情緻,萬縷柔情,而一般寫這些唱詞的大多是落魄書生,由此可見不是才氣的問題,而是時運的問題。
過了一日,就到了八月初九,三年一次的秋闱的第一場入場時間,武舉同時進行;晏家這次有四人進場,分别是二房的晏同安和晏同華,四房的晏同燭和晏同亮。晏同亮年紀尚小,這次是去感受一下,家裏人并沒指望他能高中。
眼見已到卯時初了,晏同亮還沒來,爲了送兩個哥哥進考場,特意早起的晏萩打着呵欠道:“六哥哥這是臨陣脫逃嗎?”
“這臭小子,還以爲他長大了幾歲,懂事了,沒想到做事還是這麽的不着調。”晏四爺惱火地道。
“算了,他年紀還小,等三年再下場也不遲,送小四出門吧。”南平郡主起身道。
“六哥這次又沒把握高中,何必讓他去貢院受罪?等他有把握了,讓他進場,一次通過,不用受二道罪。”晏萩一想起三年前,三個堂哥回到家,猶如半死之人,就心有餘悸。
晏四爺冷哼,“他要是一輩子沒把握,就一輩子不下場,一輩子就當個窮酸秀才。”
晏萩想到晏同亮說的話,道:“下場了,那也不一定會高中的呀。”
“這到也是,有人八十歲了還是童生。”晏四爺也就不糾結六子沒來這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