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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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于康敏這樣一個一心想嫁入豪門的女子而言,段郎的負約更是激發了她心中的惡念。一個女人最可寶貴的是愛情,愛情被玷污了,她要複仇,因此便不顧一切開始了她最爲瘋狂的複仇:無辜的馬長老、絕世的喬大俠,都成了她惡意複仇過程中犧牲品。溫婉可愛的阿朱也在她的惡計中無辜喪命。
康敏不同于段正淳的其他情人,甚至不同于金庸筆下其他被玩弄始亂終棄的女性角色,馬夫人的複仇之箭本應直接指向是段正淳本身,——那個真正傷害她背棄她的情人,而不應該傷害那麽多同爲弱者的情敵。但她在複仇的過程中卻傷天害理地傷害了無辜的他人。
毋庸諱言,康敏對段正淳的複仇有合理性的一面,但是傷害那麽多的無辜卻是人見人厭了。人們一想到康敏這個女人,自然而然地會冒出這樣一些語詞:淫蕩、歹毒、心如蛇蠍。
身爲王爺的大理段正淳可以漠視自己的情人們互相殘殺骨肉流散。于他而言,女性的怨恨與報複不過是後宮中的一種遊戲,是爲了取悅他而進行的。基于這種男性的優越感,他一生中在知道自己中了迷藥時,他心中想的還是,“她對我一往情深,決不緻害我性命,想來不過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和她一輩子厮守”。可他根本想不到的是,爲了踐約的這一天,一個女人用了多少時間,多少耐性堅持和心機手段。這包括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甚至鄙如塵芥的男人馬長老,利用自己的肉體美貌,色身布施。洛陽百花會中,喬峰這個“臭叫化的頭兒”“丐幫的大頭腦”僅僅因爲沒有好好地瞧上她一眼,以緻被康敏設計報複——這是一種典型的被嚴重扭曲了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蠍的惡婦的心态。當喬峰诘問阿朱的死因時,康敏回答道:“是她先來騙我的,又不是我去騙她……等白世鏡當上了丐幫幫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幫和大理段氏結上了怨家,這,段正淳嘛,嘿嘿,遲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然而,喬峰的被她陷害和瘋狂報複,卻讓讀者和旁人都感到十分惱怒。在康敏惡毒的複仇計劃中,喬峰不過是一個不能被她的色身所徵服的男人,一個複仇計劃中阻礙全局的棋子。馬長老的不幸,卻是因爲一時間被康敏的溫柔的毒藥所迷倒。段正淳的不幸,卻有些自身不可推卸的責任。阿朱的不幸,卻是不該與這個惡人有一面之緣——最最無辜的是阿朱。
不過,天地間的因果是冥冥不可見,善惡到頭終有報。我們這些雲雲衆生中的個體,似乎誰也無法逃脫縮命的因果和輪回。康敏的最終結局,無任是在金庸大俠的小說中,還是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都應該收到衆人的唾棄!最終被釘上曆史的恥辱柱上——這是康敏這類惡人應得的報應罷!
〈燭畔鬓雲有舊盟〉既奇妙又精采,因爲一系列謎團皆在此處解開,包括馬大元爲何死亡、蕭峰爲何遭人誣陷、全冠清爲何主謀叛變、馬夫人爲何指點蕭峰向段正淳尋仇,以及馬夫人如何看穿阿朱的精妙易容,於是将計就計、刻意誤導,導緻蕭峰親手擊死阿朱。
這一回不但對蕭峰的故事做了個總結,還巧妙地将段正淳、和蕭峰加以聯系。蕭峰與段譽的相識、結義是第一次困紮;阿朱被蕭峰擊斃是第二次困紮;段正淳的情人康敏是蕭峰屬下馬大元的妻子,對蕭峰懷有莫名的怨恨,則是第叁次困紮。蕭峰、段譽兩個叙事闆塊自此更加緊密結合。
本回的奇妙精采之處,在於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的解謎揭秘,讓人驚心動魄、拍案叫絕,不僅情節引人入勝,作者并刻劃出數種絕妙而特殊的人物性格,揭示某些普遍的人性弱點。似馬夫人這般冰清玉潔、冷若冰霜的莊重孀婦,居然是個淫蕩善妒的惡毒女人;如白世鏡這等鐵面無私、凜然生威的執法長老,竟然是條脾氣暴躁的無恥色狼,且是殺害馬大元的真兇;至於滿面正義、道貌岸然的全冠清當了康敏的裙下之臣,反倒不足爲奇了。
馬夫人康敏是此回的第一主角,這位嬌小玲珑、楚楚可憐的柔弱寡婦,心思及行事極度匪夷所思,自己的丈夫要殺、有過私情的愛人要殺、不瞧她容貌的男人也要殺。《天龍八部》中的角色(尤其是段正淳的情婦們)大多有些心理變态,康敏的性格則更加自戀瘋狂。這樣的人物形象并非不可理解,凡是她喜歡的人或物,如果不能歸她所有,便要設法徹底毀壞。從她「爲花衣裳害相思病」的故事中,讀者看到她的自私涼薄;從她剪損鄰居新衣的線索中,更能發現她的厲害可怕。作者将康敏的精神弱點置於顯微鏡下,脫除美麗冷豔、機伶嬌媚的外在包裝,嚴重扭曲變形的靈魂便顯露出來。康敏的女性形象在金庸小說中最爲獨特,令人印象鮮明、難以忘懷。
作者讓刁蠻驕縱的阿紫将康敏整治得死去活來,并讓康敏在鏡中見到自己醜陋不堪的模樣,甚至由此驚怖而死。「以毒攻毒」是作者的神妙安排,同時亦是深刻的象徵和啓示:自負美貌之人,最後看到的是醜惡的靈魂;害死阿朱的罪魁禍首,最終死於阿朱的同胞妹妹之手。
白世鏡的形象設定值得探讨。他沒有被描寫成表裏不一的僞君子,而是充分展現其複雜的個性。他受康敏的誘惑脅迫,以「鎖喉擒拿手」殺死馬大元、嫁禍姑蘇慕容氏,但他對蕭峰的義氣卻未曾動搖,甯可自盡也不願陷害蕭峰,教人在痛恨之馀又有幾分感動欽佩。白世鏡殺了馬大元,最後在對馬大元「陰魂索命」的駭怖中死去,正是他應得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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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遇到康敏是一種偶然,還不如說是一種必然。
也算是陸安康本身一個缺點的所在。
一切都得從那洛陽百花會前幾晚夜裏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