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沖突起來很簡單，不外乎就是打打仗死點人而已，但怎麽打是一回事，死多少人又是一回事，怎麽把戲做逼真了更難。

何況大明兒郎怎麽可能輕易死在自家内讧中。

所以這事操作度俨然地獄級别。

而且收場要怎麽收，這個最關鍵，因爲一個不好，就會影響軍心。

至于這個沖突之外的個人利益，各憑手段了。

黃昏想到這也是頭疼，“這事我還要再仔細籌謀幾日，不過當下，我需要去見一個人，老譚，這次去見的人，可能會有兇險，所以我需要人拱衛，是絕對忠誠于你我的人來拱衛，可以保護我離開而甘灑熱血的大明好兒郎。”

命無貴賤。

黃昏并不覺得大明的好兒郎爲了保護自己就必須去送死，但黃昏又知道，自己活着，就會有更多的大明百姓受益。

婊子一點的說法：曆史會記住他們。

實際一點的說法：自己的價值比他們大。

真相一點的說法：自己地位權勢更高，資源更多，所以可以活着，而他們卻需要爲了保護自己而亡。

說到底終究是不公平的。

但世間本來就充滿了不公平，須知世間沒有絕對的公正。

譚忠沒有想這麽多，“人倒是有，黃帥要去見誰？”

黃昏緩緩吐出亮個字：“漢王！”

譚忠愕然。

黃昏繼續道：“我要是沒揣摩錯漢王朱高煦和靳榮的心思，他們此刻應該讓朱高煦去了赤斤蒙古衛，就等着咱們失去理智強攻赤斤蒙古衛奪取糧草。”

關西七衛，赤斤蒙古衛作爲中樞，屯糧極多。

隻要拿下赤金蒙古爲，糧草問題迎刃而解，但目前靳榮在關西七衛駐兵也是最多的，沒有新式火炮，大家火铳對射，還真沒把握拿下赤斤蒙古衛。

譚忠萬分不解，“那還去赤斤蒙古衛見漢王殿下作甚？”

黃昏笑了起來，“要糧草。”

譚忠：“……”

别人已經擺明了不給，要得到？

黃昏笑而不語。

很快，譚忠挑選了五百精銳神機營士卒，他自己親自率領，同時阿如溫查斯勁裝輕甲，按刀拱衛在側，黃昏輕騎佩劍，前往赤斤蒙古衛。

從哈密到赤金，直線約五百公裏。

黃昏等人輕騎出發，一個單邊需要五六日，但當中有一片沙漠，所以黃昏需要繞道先去沙州衛，沙州衛在敦煌。

在敦煌呆了兩日，摸了一下在沙州衛駐兵的趙榮及其麾下六千神機營的态度。

沙州衛本有邊關駐兵。

所以趙榮及其麾下六千神機營駐紮在敦煌。

不過大軍所帶糧草也不多了。

形勢也比較危急——敦煌人口不多，就算是想從百姓之中征用糧草，也力有未逮，實際上關西七衛所在的疆域人口都不多。

敦煌，指揮使大帳之中，黃昏坐主位。

阿如溫查斯按刀而立。

譚忠則坐在下手右位，手不離刀，精神高度集中，随時觀察着坐在他對面的趙榮的一舉一動，隻要黃昏稍微示意，譚忠就能确保自己鷹擊長空，不求一擊斃命，至少也要占據絕對主動，看能否拿下趙榮。

沒辦法，趙榮和孫亨在過去都是支持朱高煦的。

在草原上作戰，大家是同生共死的袍澤。

現在涉及朝堂争鬥，立場不同，那就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敵人。

趙榮面無表情。

黃昏緩緩的喝着茶，淺抿幾口，放下茶杯，看了看全身高度緊張的譚忠，笑道：“老譚，不用緊張，趙指揮使拿捏得出輕重。”

譚忠沒吱聲。

趙榮卻咳嗽一聲，“黃帥是要去赤斤蒙古衛？”

黃昏笑了起來，“去不去，要看趙指揮使了。”

趙榮愣住。

譚忠不明覺厲，但看氣氛起來了，精神越發集中，暗中又好奇，怎麽黃帥一來就直接掀桌子了，不明裏暗裏敲打一下麽？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趙榮很快想明白，道：“黃帥是對您自己在軍中的聲望沒有信心麽。”

黃昏依然微笑如故，“聲望是個什麽東西，在絕對的利益和生死前，它連個東西都不是，所以我從來不妄自菲薄，但也不敢妄自尊大，我這邊去赤斤蒙古衛，趙指揮使如果帶着兵馬出城巡練，那我到了赤斤蒙古衛就會铩羽而歸，怕是回不到哈密衛。”

趙榮秒懂。

黃昏這是怕去了赤斤蒙古衛後，自己支持朱高煦，帶人截斷他的後路。

于是沉默不語。

黃昏也不說話，隻是端起茶繼續淺抿。

阿如溫查斯按刀的手青筋暴突。

譚忠肌肉虬結，随時都可以出手一個鷹擊長空，一刀給趙榮來個透心涼：殺一位指揮使，換在平時，大罪。

畢竟譚忠不是紀綱，敢在大内開瓢薛祿。

但有黃昏頂着，譚忠不怕。

畢竟是主帥，殺一個指揮使，隻要有絕對站得住腳跟的理由，沒有一丁點的問題：理由還是很好找的，随随便便就能安一個。

隻不過肯定要在朱棣那留下功高跋扈的不好影響，存在隐患。

許久，趙榮才道：“卑職願和黃帥一起去赤斤蒙古衛。”

頓了一下，補充道：“麾下六千兒郎，要防備亦力把裏，就駐留在敦煌罷，糧草也暫時夠用，且此去赤斤蒙古衛，有黃帥的人拱衛在側，卑職也不擔心安全。”

這話很有意思。

幾乎就是把自己交給了黃昏，任由殺剮，因爲這樣一來，趙榮的生死都在黃昏的一念之間——趙榮再忠心朱高煦，也不會爲了殺黃昏把他自己的命搭進去。

人都是貪生怕死的。

何況趙榮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他父親，以及趙家偌大的家族，他要是因爲殺黃昏而死，那麽他的家人隻怕也會受到牽連。

所以這句話，其實是表達忠心的。

黃昏哈哈一笑，“就等趙指揮使這一句話。”

放下茶盞，“指揮使，随我去巡查一下軍營，如此關鍵時刻，軍心可不能散了——糧草問題，沒有在軍中散播開罷？”

趙榮苦笑，“哪敢。”

一旦知道糧草出現問題，神機營士卒知道在等死，既有可能嘩變。

沒辦法。

現在這兩萬神機營的位置有點尴尬，回漠北，也解決不了糧草問題，要想回關内腹地，則要越過赤斤蒙古衛等其他地方，但關鍵是靳榮很可能不會放行。

或者說，會針對這個情況，讓這兩萬分批次過關。

這樣的話……

黃昏必死無疑。

明知必死，黃昏絕然不會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