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明對亦力把裏的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哈密衛,曲先衛,沙州衛,這三個在嘉峪關以西的衛所都是最近幾年才新建,具體的是說,是帖木兒東征給大明來了個虛驚一場之後,才順勢新建這幾個衛所。
和赤斤蒙古衛等衛所合稱關西七衛。
平時屯兵就少。
雖然荒涼,這些地方的屯兵叫苦連天,但關西七位和嘉峪關都是扼制瓦剌南下的據點,隻不過數次戰事,都是從北方那邊發動的罷了。
也就是大明這幾年強勢,如果不夠強勢,關西七衛每年都得和瓦剌打幾仗。
所以陝西都司靳榮很郁悶。
作爲陝西都司都指揮使,他的軍事轄境範圍很大——這個時候大明還沒在青海等地設立都司,隻有衛所,而這些衛所都由陝西都司統管。
靳榮本以爲陛下讓他在這個地方擔任都指揮使,肯定是要重用他北伐瓦剌,不料這好事竟然被黃昏搶了去。
也便罷了。
畢竟靳榮自認就算他去北伐,不可能做得比黃昏更好。
以鞑靼區域爲誘餌,徹底摧毀瓦剌。
這個局,哪怕是作爲政治敵人,靳榮也不得不贊歎一聲:古往今來兵家之妙,此戰當居前三。
雖然局部戰事上,黃昏不出彩。
但是整個戰事的布局,黃昏這種全局落子的眼光,恐怕也沒幾個兵家高人可以比拟——這個戰局之大,已可媲美春秋戰國滅國之總戰事。
而不像一般戰事,總是想辦法蠶食吞并敵軍的部分精銳,最後尋求決戰。
黃昏這一步棋,是一開始就要吞并整個瓦剌大軍。
起點之高,靳榮自愧不如。
但……這尼瑪也太欺人太甚了。
北伐瓦剌,你的北伐雄師也在草原上征戰了大半年,現在又是寒冬,你也獲得了天大的功勞,吃了肉也該留點湯給我們這些人了罷。
你黃昏倒好,帶着你的人又馬不停蹄來到哈密、曲先、沙州三衛。
這是連殘羹冷炙都不給我們的節奏啊。
靳榮豈能不怒。
陝西都司衙門裏,朱高煦和靳榮坐在一起,默默的喝着差,氣氛很凝重——這氣氛很難不凝重,黃昏已經來信,就差撕破臉皮了。
沒辦法,黃昏從草原撤回來的兩萬神機營就分駐在曲先、哈密和沙州三衛,而這三個衛所的糧草隻夠自用,再有個十天半月,兩萬神機營就要面臨斷糧的危機。
而陝西都司這邊,根本不給關西七衛多撥糧草。
意思很明确:你黃昏趕緊帶着你的人滾。
而且陝西都司的做法也沒有挑摘之處:黃昏來青海陝西一帶,本來就沒有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調令,屬于他北伐之後南歸的一條途徑而已。
按照常理,你可以在這些地方駐留個幾日,然後繼續南下。
可你長久駐留,沒有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的調令文書,這就有點說不過去,陝西都司也沒有義務拿出他們自己的糧草後勤來支援你黃昏的神機營。
所以靳榮和朱高煦其實毫無壓力。
但他倆沒料到黃昏不按套路出牌,糧草出現危機了,黃昏不是繼續南下,而是直接寫信過來,逼陝西都司出糧草。
動作言語表達得很清晰:你要是敢不給我糧草,老子就從赤斤蒙古衛一路東進打到你陝西都司來,然後拿了糧草再回哈密、曲先和沙州三衛所。
這……簡直就是流氓。
而且膽大至極。
那邊剛北伐大勝,結果回到關内,你大明就内讧,要是真打起來,死點人,這事怎麽收場?
如果是一般的人,靳榮還真不懼怕問責。
畢竟自己這個占着理不說,而且還有一個優勢:朱高煦在。
但面對的是黃昏。
靳榮就有點虛了。
面對這個人,很可能你有理都要變成沒理了,至于所謂的優勢朱高煦,在黃昏那裏好像也不頂用——這小子可是敢在收複順中後就把太孫朱瞻基給打得卧床的狠人。
這種事别說他靳榮,就算是朱高煦作爲北伐主帥,也不敢這麽做。
黃昏敢。
而且做了之後,朱瞻基沒有怨言,朱棣也沒吭聲。
靳榮是真的有點無語。
所以和朱高煦坐在一起,氣氛沉悶得兩個人都感覺呼吸困難,許久之後,還是朱高煦打開了話匣子:“看來确實是要打亦力把裏了。”
靳榮颔首,“看黃昏這麽做,應該是,但奇怪的是納黑失之罕的使團到了應天,被陛下大罵了一頓後,陛下又派了個叫範閑的人爲使節出使納黑失之罕,大概再有半個月就要抵達我們這邊了。”
朱高煦歎道:“範閑啊……範文端之子。”
言下之意,範文端是長平第一任布政司使,而黃昏是長平第二任布政司使,你很難不把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靳榮咳嗽一聲,“這都不重要,現在火燒眉毛的是,咱們要不要堅持立場,堅決不給黃昏的兩萬神機營糧草,逼迫他滾回北方順天那邊去。”
朱高煦也愁,“這事我也有些拿捏不住了,遞送順天和應天的章折,隻怕此刻還在路上,父皇的旨意也要等些時日才到,而黃昏的神機營顯然是堅持不到那個時候的,這期間他若真的不顧一切強攻赤斤蒙古衛,你說如何是好?”
靳榮唯有微微苦笑,“以他的性情,真有這種可能,畢竟剛北伐大捷,他這個人飄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可這個仗一旦打起來,不管咱們有理沒理,最後終究是要問責的。”
黃昏個死豬不怕開水燙。
但朱高煦不同。
朱高煦還想去争奪皇位的話,就不能犯任何錯誤,這個事一旦發生,順天的朱高熾就能抓住這個把柄,把朱高煦往死了整。
而按照黃昏的尿性,說不準當下這個局面又是一次鹽官鎮。
是他故意爲之。
目的就是徹底解決太子登基的威脅。
靳榮不得不這麽想。
沒辦法,這些年黃昏的各種套路下來,靳榮确實有點驚弓之鳥了。
妖臣黃昏。
何止于他做出來的那些超越時代的怪物,還有他的政治鬥争手段,不按常理出牌,極其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