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黃府之前,朱棣兩夫妻先去了一趟建初寺。
見了兩個人。
姚廣孝和張定邊。
當今天下,最讓朱棣信任的人,除了徐皇後,朝野之間,還有誰?
大多人,估計包括朱棣的三個兒子在内,都會認爲是那個官職不高權柄不大,卻總是語無聲處起驚雷的黃昏。
但隻有朱棣心中清楚,他最信任的不是黃昏。
當然,現在信任了。
因爲黃昏一番操作猛如虎,結果把他自己弄成了孤臣,朱棣其實很欣賞黃昏這一手,這樣的臣子,他用着才放心。
朱棣最信任的是那個已經官至太子少師,在朝野之間卻并無存在感的姚廣孝。
靖難,姚廣孝功勞第一。
靖難之後,姚廣孝不貪榮華富貴和權勢,安靜的在建初寺誦經吃素,就算到了朝堂和乾清殿,隻要朱棣不問,姚廣孝從不牽扯政事。
隻做僧錄司的本職工作,或者在文淵閣編書。
這樣的人,朱棣當然願意信任,也因爲如此,朱棣反而喜歡向姚廣孝求問。
姚廣孝其人,身上總是有一層神秘。
比如他爲何要幫助朱棣造反?
沒人知道原因。
是爲了證明他有屠龍之術?
大概有。
不過靖難成功之後,姚廣孝也曾衣錦還鄉,可惜被他姐姐罵了一頓趕出了家門,在那之後,姚廣孝似乎就成了孤寡之人。
朱棣和徐皇後在大殿上香之後,被請到後殿僧房。
在座的僅四人。
大明天子皇後,黑衣宰相姚廣孝,元末第一猛将如今垂垂老朽的張定邊。
兩人在俗世,兩人在方外。
三個男人一個女人。
三個男人,張定邊差點改變了這片神州的進程,而姚廣孝和朱棣則完全讓大明走向了另外一條道路,否則誰也不知道建文章國多年之後的大明會如何。
張定邊在場是巧合,他和姚廣孝兩個和尚,這一兩年一起鑽研佛法,又都曾是叱咤風雲的人物,頗多的共同語言,已成莫逆之交,大多時候都在一起。
大概便是所謂的識英雄重英雄。
簡單寒暄。
姚廣孝咳嗽一聲,“年前文淵閣那邊加班加點,整理了不少事務,以微臣估計,約莫再有三五月,編書就可以初步定稿,要等完全謄抄,大概要明年。”
朱棣笑道:“少師辛苦了。”
姚廣孝微微搖頭,“倒也還好,陛下用了個不錯的人,此人編書确實人盡其才,不過……”想起什麽,姚廣孝搖了搖頭。
解缙編書是有能力才華,就是情商不怎麽樣,這幾年在文淵閣沒少得罪人。
這位大才子就不适合仕途。
可惜,功利心太強,還在想着編書之後憑此功勞在仕途上平步青雲。
朱棣問道:“不過什麽?”
姚廣孝搖頭,“沒什麽。”
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
姚廣孝這個年紀,又禮佛多年,加上壯志得酬,早看開了很多事情,不願意在背後說人壞話,何況還是臣子,這更不好說,索性不說。
朱棣也沒追問,道:“其實有些事想少師請教。”
張定邊便欲起身。
朱棣急忙道:“大師不用回避,此等事情,您也可以指教我一二。”
自稱我,朱棣還是很尊重張定邊。
張定邊于是重新坐下,也知輕重,絕對不會随意開口,實際上目睹了當下大明的狀況,張定邊對朱棣是分外欽佩。
早些時候,以爲靖難是姚廣孝的功績,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朱棣此人活該他當天子,登基之後大明穩步發展,又兵不刃血的拿下安南,就此功績,也足以在曆代君王中名列前茅了,何況還編修了一部古往今來未有之全書,連姚廣孝說到這本全書時都贊不絕口。
朱棣問姚廣孝,“少師可知近來官場事?”
浙江亂局,從始至終姚廣孝都沒有參與,一句話都沒說,包括貨币改革和醫療改革,他都隻是作壁上觀。
姚廣孝何等聰慧,笑道:“恭喜陛下。”
朱棣也笑了,“少師也看出來了?”
姚廣孝颔首,“很難看不出來,浙江亂局,看似是紀綱和兩位王爺在針對黃昏,其實說到本質上,還是國家各個階層在對待明教一事上的不同看法,陛下和黃昏爲長遠着想,力主招安,而以紀綱和兩位王爺說代表的武臣集團,不願意看見這個局面,因爲明教招安了,那麽鎮守地方各個衛所的武将,都會少了獲取軍功的機會。”
明教隻要一日尚在,就有暴亂的可能,一旦暴亂,就是地方守将建立功勳的時候。
招安之後,地方守将便真的無事可做了。
這其實是武将都無可避免的困局。
亂世武将,盛世文臣。
不斷輪回。
一旦沒了戰争,武将就沒了用武之地,成了無用之人,所以靖難之後,武将會選擇朱高煦抱團,原因就在于此。
武将,怕朱高熾登基之後重文輕武。
朱棣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個人認爲武将在杞人憂天,至少朱棣認爲在他章國的未來幾十年裏,武将依然會在曆史舞台上綻放光芒。
問道:“少師,關于黃昏這個人,可有什麽想說的。”
姚廣孝沉默了許久,才道:“其實都是老生常談了,不止微臣,相信陛下乃至于他的同僚、吳溥、黃觀和高賢甯,都有黃昏和當下時代格格不入的感觀,總覺得這個人超脫了官場的規矩,也超脫了當下,但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正因爲他的這種超脫,讓大明逐漸擁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氣質。”
什麽氣質?
俯視穹頂之下所有山河的野望氣質!
别人姚廣孝不敢肯定,但姚廣孝知道這位永樂大帝的目光,已經不再是打得漠北不敢南犯這麽簡單了,朱棣的目光,往南,落在八百大甸、吳哥王朝這廣袤土地上,往北,則是漠北、亦力把裏和帖木兒那邊。
甚至連高麗這些地方,隻怕也不是沒想過。
朱棣歎道:“是啊,不過也正是如此,其實說實話,我是有點擔心他成爲第二個王莽,盡管我心中清楚,大明不可能有新朝誕生的土壤,黃昏永遠不可能成爲第二個王莽。”
姚廣孝哈哈一笑,“陛下說的對。”
其實朱棣隻是來這裏找認同感,聞言呵呵樂了,“關于貨币改革和醫療改革,少師可有意見。”
姚廣孝搖頭,“術業有專攻。”
朱棣捉狹的笑,“現在朝野之間都說少師是個黑衣宰相,這方面豈非沒有一點見解,不妨說說罷,我等會打算帶皇後去看看她娘家人。”
意思是說抓緊時間,我不能在建初寺耽擱太久。
姚廣孝沉默了一陣,一針見血的說道:“隐患在于黃昏的那個時代銀行,一旦崩盤,造成的連鎖反應極爲恐怖,稍有不慎,就會導緻國家動亂,這一點,陛下還是要有點官方手段來預防。”
朱棣颔首,“我也在擔心,萬一時代商行的資金出現問題,時代銀行的錢被揮霍一空,到時存錢之人的一生積蓄化爲烏有,後果極其嚴重,所以其實可以按照黃昏的說法,建立一個國家銀行,用這個國家銀行來監管黃昏的時代銀行,并且讓他在國家銀行裏存放足夠多的……嗯,備用的現金。如此的話,就算黃昏的時代銀行出了問題,也能彌補,并且穩住貨币市場?”
不能讓時代銀行肆無忌憚無所約束的聚民之财富。
姚廣孝颔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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