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揮手,對身旁的狗兒道:“着人去把方嬌請過來。”
用詞是請。
這就很有意思了。
說明此刻在朱棣的心裏,還是想着聽從黃昏的建策,招安明教。
黃昏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沒過多久,方嬌來到乾清殿。
行禮。
朱棣免禮,問道:“你先祖公是宋時方臘?”
方嬌回道:“回陛下的話,是的。”
朱棣點點頭,“你如今是明教聖女,在聖女之上,可還有其他人物,又在何處,又是何等身份蟄伏在民間?”
方嬌微微蹙眉,答道:“有的。”
并沒說其他。
當然不會說,現在還不到托盤的時候,而且方嬌也不會和盤托出,一旦說了,那麽明教就真的完了,至于嚴訓逼供她……方嬌并不畏懼。
不是不怕死。
也不是硬漢。
願意跟着孫隽來到京畿,是爲了她兒子的未來,但如果這未來是要用明教數萬教衆的鮮血來鋪一條金光大道,方嬌甯願一死。
作爲明教聖女,她有辦法在言行逼供之前不受痛楚的死。
江湖草莽,總有旁門外道。
朱棣略略失望,又在意料之中,如果這麽簡單就能挖出明教的根,也不至于讓它成爲隐患,從父親章國到如今,大明官府這些年其實抓過不少明教高層,但都沒觸及到最核心的人物。
要不然朱棣早就對唐青山下手了。
點點頭,神情凝重,“浙江明教教徒暴亂,襲擊錦衣衛地方衛所衙門,并從地方駐軍衛所中搶奪軍械一事,可是你們明教所爲?”
方嬌颔首,“是的。”
朱棣目光蹙起,略有不爽,“你一手策劃的?”
方嬌沒有撒謊,“可以說是。”
朱棣不解了,“什麽叫可以說是,意思說也可以說不是?”
方嬌應道:“是的。”
朱棣沉吟半晌,“說說看。”
方嬌道:“是黃昏讓我策劃此事,一次吸引于家埭那邊的注意力,讓他能順利救出唐青山,所以民婦順勢爲之。”
朱棣看了一眼額頭上出了一層密汗的黃昏,問方嬌,“你爲何要聽黃昏的話?”
方嬌道:“他本是我明教高層。”
朱棣倏然怒睜雙眼,“……”
朱高煦和朱高熾、紀綱三人心裏長出了口氣。
朱高熾暗暗着急。
黃昏聽到這話之後,瞬間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感情在這裏等着老子,别說,方嬌這麽一說,自己還真是百口莫辯。
朱棣基本上已經能猜出前因後果了,許久,才平複了情緒,問道:“你們搶的地方衛所的軍械,現在何處?”
方嬌猶豫了一下,“已移交給黃昏的人。”
朱棣倒吸了一口涼氣。
朱高煦立即上前一步,“父皇,黃指揮是明教中人,這一點我們早就知曉,原本以爲他是利用明教身份來行事,以便爲江山社稷的穩固消除明教的威脅,現在看來,他這完全是私欲,微臣甚至懷疑,黃昏就可能是明教教主,要不然唐青山和方嬌爲何如此聽命于他?”
朱棣看向方嬌,“是嗎?”
朱棣雖然不願意相信黃昏是明教教主,但又覺得兒子說的在理。
唐青山對黃昏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方嬌想了想,“反正黃昏來找我時,手持了隻有教主才有的信物,不過我們教主有多重身份,所以這隻是一種可能。”
說到這裏,方嬌的眸子裏一閃而逝一抹愧疚。
朱棣冷笑,“隻有你們明教教主才能持有的信物麽?!”
那就是了!
天子多疑,哪怕是永樂大帝,此刻也相信了方嬌的話,而開始猜疑黃昏,但旁觀者清,太子朱高熾很敏銳的抓住了方嬌那一刹那的神情變幻,他愕然的看向孫隽。
孫隽微微搖頭,示意太子殿下,這件事你不要去摻和。
方嬌點頭,“是的。”
朱棣陷入沉默。
大殿之内,再無人說話,朱高煦和朱高燧、紀綱三人欣喜若狂,六部尚書、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大理寺卿不明真相,繼續看熱鬧。
若說黃昏是明教教主,這些大佬們還真有幾分相信。
黃昏的發迹确實太詭異。
而且他曆來的行事作風,又确實和大明的官場格格不入,總感覺他超脫于大明官場之上,那麽他是明教教主,也大有可能。
明教終究是邪教,發源于西域那邊,如果黃昏是教主,那麽肯定去過西域,接受到一些大明境内沒有的東西,那麽他的反常就可以理解了。
而且神棍入仕,這不就是明教慣用的迷信伎倆嘛。
黃昏看着滿堂寂靜的乾清殿,心中思緒電光閃過,事情超脫了預期,難怪自己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勁,感情沒料到方嬌的倒打一耙。
是自己太信任孫隽了。
不過也是奇怪,孫隽是太子朱高熾的勢力,爲何要在這件事上針對自己?
黃昏看向孫隽。
孫隽面無表情。
他心中的思緒也在翻轉,爲何要趁這個機會對付黃昏?
明教暴亂的事情必須要有人來背鍋,浙江承宣布政司的人兢兢業業,不該被這件事牽連,而太子的東宮位置也不穩妥,更不能被黃昏牽連,何況要斬斷這件事對太子的影響,就必須讓黃昏一個人把鍋全部背下來。
孫隽,不是被驸馬王甯給收買了,而是趁勢保護太子。
當此事止于黃昏,則太子便無風險。
若是此事沒有在黃昏這裏打住,漢王、趙王和紀綱不會善罷甘休,繼續拿這件事做文章的話,利用太子和黃昏之間的牽扯,意外太多,無法控制。
現在好了,黃昏是明教教主,按照孫隽的理解,朱棣會認爲自己兒子再瘋狂,也不敢和黃昏牽扯在一起,之後漢王和趙王、紀綱再怎麽潑污,太子都會安然無恙。
這是一着斷尾求生。
而在此之外,孫隽作爲文臣,目睹黃昏這些年的作爲,他其實很是擔憂,文武并重的黃昏,一旦将來坐大,真要讓他掌控了明教和神機營,太子怕是壓不住。
所以……不如趁早解決!
何況浙江這盤局,漢王和趙王、紀綱本來就是要對付黃昏,隻不過看是否有機會将太子拉下來,所以孫隽要做的,就是防止太子被牽扯過深,讓黃昏一個人背下最重的鍋,這樣一來,陛下反而不會再懷疑太子了。
孫隽錯了嗎?
沒錯。
他比乾清殿中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朱棣,都還要看得更遠。
官場争鬥本就是這樣,上一刻還是朋友,下一刻就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