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甯微微蹙眉,盯着這位不知死活的天子寵臣,不知他在打什麽算盤,出使安南,兩百兒郎,隻有十來個回到了應天,整個京營兒郎義憤填膺。
什麽時候,論到他安南猴子屠戮我大明雄師了?
使團的人都是吃狗屎的?
我大明雄師和漠北鐵騎打得有來有回,你安南猴子安敢欺我大明無人,袍澤死在你安南叛兵手上,豈是你區區五百顆叛兵頭顱可以洩憤的。
這幾日王甯的案頭上擺了好幾本請戰冊,更多的已經送到五軍都督府,隻不過被丘福按了下來——這個時日,成國公朱能在外鎮守。
王甯笃信,此刻徐輝祖和黃昏到了軍營,能被無數漢子圍起來,一頓亂拳之後生吞活剝了,你們既然要去找死,我王甯被必要攔着你。
王甯也有私心。
他是支持朱高煦的,而黃昏有支持朱高熾的趨勢,他巴不得黃昏死在軍營亂拳之中。
長身而起,笑道:“請罷。”
由此也可以看出這位驸馬對黃昏和徐輝祖的态度,是真不和善,說了這許久的話,别說茶,他連起身都沒有。
黃昏和徐輝祖也沒介意。
如果在官場之中連這種事也要放心裏,真活不長久。
若是遇着國公給你臉色,你還能咋的?
當然,主要還是因爲黃昏豁達,不太介意這些事情,面子是自己掙的,關鍵得靠裏子,而現在自己還沒多少拿得出手的裏子。
徐輝祖麽,是因爲經曆過太多的人情冷暖。
早些年的徐輝祖,是給别人臉色看的硬主。
朱棣登基後,還沒圈禁之前,他就經常看别人臉色,圈禁之後沒機會看,後來梅殷的靖難餘晖,徐輝祖再次被啓用,一些看清楚局勢的朝堂大佬依然可以給他臉色看。
當然,靖難功臣都敢給他臉色,隻不過官場嘛,大家講究個人情,大多時候還是和氣生财。
出了公事房,繞開幾座建築,來到校場。
京營駐防衛所,不僅在京畿周邊有,城内也有,一般是負責城樓、大内的換防,因立國才幾十年,現在的京營還是相當猛的——何況這批軍營士卒大多參加過靖難,算老兵。
京畿周圍的京營,其實沒輸給朱棣的北軍,隻是因爲谷王朱惠和李景隆打開了金川門,所以當日之戰,勝負并不清晰。
京畿衛所駐兵,不屯田,是正兒八經的全職兵。
此刻正在校場演練。
看見後軍都督府事王甯來了,正在練兵的将軍急忙上前,對王甯行禮之後,斜乜一眼徐輝祖,喲了一聲,說我道是誰啊,原來是國舅爺啊。
這話看似沒毛病,實則很諷刺,暗暗諷刺徐輝祖如果不是因爲徐皇後,早就死了。
實際上——靖難武将都想殺他。
不止是他,當初給北軍吃足了苦頭的平安、盛庸等人,軍中喊殺之聲很高。
而這位叫陳旭的靖難功臣身份地位不低。
雲陽伯。
一位正兒八經的伯爺。
也是後軍中流砥柱的将軍,當然,他的兵道着實有點提不上口,當初靖難,遇到盛庸之後,不戰而逃,也就是朱棣對待自己人仁厚,要不然他早被砍頭了。
也正因爲這個緣故,陳旭是最想殺盛庸的人。
而像他這樣的人,靖難功臣裏還有很多。
說句難聽點的,靖難功臣裏真正能堪大用的确實不多,也就丘福、朱能、張玉等人,其他人都是時勢造英雄。
由此也可以想見,朱允炆是如何将一手王炸帶四個二都打輸了的。
簡直臭得一塌糊塗。
以陳旭的身份地位,還真有資格也有資本來怼一下重新啓用的徐輝祖。
徐輝祖笑了笑,不置可否。
黃昏咳嗽一聲,“陳伯爺,今日來此,别無他事,是有些話,想給大家說說,能否請兒郎們列隊,我就說幾句話。”
陳旭斜乜一眼黃昏,眼高于頂的傲然道:“你是誰?”
驸馬王甯不着聲。
他巴不得陳旭這真撂開膀子揍徐輝祖和黃昏一頓。
黃昏無奈苦笑。
倒不是說這位伯爺品行多壞,站在他的角度,确實不會對徐輝祖和黃昏有好臉色,犧牲的那一百多兒郎,都是他麾下精銳。
道:“在下黃昏。”
陳旭愣了下,旋即怒不可遏,“是你!”
好小子,我那一百多兒郎跟着你們去了安南就回不到故鄉,你倆竟然敢聯袂而來,是欺我京營後軍無人麽。
膀子一撩,捏起砂鍋大的拳頭,火炸炸的沖上來,一把拽住黃昏的領口,就要一頓老拳,徐輝祖有徐皇後護着,老子不敢動他,但你黃昏一個南鎮撫司的指揮,老子動不得?
打了也白打。
徐輝祖無動于衷,他根本不擔心。
驸馬王甯咳嗽了一聲,示意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真打傷了……這是他咳嗽的意思,實則上他巴不得陳旭沒腦子的一拳把黃昏打死。
黃昏臉色嚴肅,冷聲道:“陳伯爺,你打我幾拳,那一百多兒郎就能回來了?你打我幾拳,安南人就會忌憚你的威風了?”
一把拍落陳旭的手,冷聲道:“留着力氣去安南罷。”
陳旭愣住。
嘿的一聲怒極而笑,“所以,我那一百多兒郎就活該死在安南了,你們幾位使臣就可以繼續踐踏在他們的鮮血上享受榮華富貴?”
黃昏一臉匪夷所思,“陳伯爺不會覺得,當時的情況下,我黃昏一介讀書人,應該和那一百多兒郎一樣,去上陣殺敵罷?”
陳旭反問,“難道不應該?”
黃昏搖頭,“術業有專攻,我的能力是在朝堂之間,是和胡漢蒼父子斡旋,而你那一百多兒郎,他們的職責就是拱衛使團,如果我們使團的人全部死在沙場,敢問一句,誰來爲大明正國威?!”
陳旭不說話了。
黃昏深呼吸一口氣,對陳旭繼續道:“國家之所以能運轉,是因爲各司其職,我的職責不是在沙場上,安南叛兵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到的,就是利用我的能力,讓這一百多兒郎的死,變得有意義,讓京營士卒,有位同袍報仇雪恨的機會!”
陳旭不解,“難不成還要攻打安南不成。”
黃昏搖頭。
陳旭嗤笑一聲,就欲說話。
黃昏冷冷的道:“你說錯了,我們大明要對安南發兵,不應該用攻打,而應該用讨伐,再以後有戰事,那就叫平叛了,懂否!”
攻打,讨伐,平叛。
三個詞,層層遞進。
陳旭愣住。
黃昏拍了拍陳旭的肩頭,“最遲明年秋末,陳伯爺準備去安南罷,屆時,我希望陳伯爺的戰刀,能告慰那一百多大明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