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大一個案件,涉及到四品朝員之死,南北鎮撫司職權分屬,又牽扯進了賽哈智這種西域在大明爲官的王族,還牽扯進了黃昏和紀綱兩位天子寵臣,當然不可能一日之内就審完。
今日會審,主要審趙曦之死。
按說,人證口供不一,三司會審應該暫停,繼續讓刑部調查之後,再擇日開審,不過陳瑛還想再試一下,從案桌上拿起一封卷宗:“這是仵作的驗屍報告,上面很明确的說,趙曦膝蓋上的傷,是繡春刀所爲,結合衆多人證的口供,足以證明,是賽哈智砍的這一刀,賽哈智,你可知罪?”
賽哈智詢問着看向黃昏。
黃昏微微點頭。
這個确實沒法掙紮,要是完全否認,朱棣也不信——除了你賽哈智和黃昏,其他人誰敢去砍北鎮撫司鎮撫使一刀?
不見場面那麽混亂,也沒人敢來砍你們這倆貨嘛。
賽哈智于是點頭道:“是我。”
猛然一想不對勁,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又道:“當時局面混亂,趙曦不知道被誰推搡了幾下,火氣大的很,估摸着也是覺得我們南鎮撫司這群吃閑飯,靠北鎮撫司功績養着的懶人竟然敢和他做對,有些惱羞成怒,于是拔出繡春刀要砍我,卑職一看不行啊,怎的還動起了繡春刀呢,所以卑職也打算砍回去,但是轉念又一想,這樣也不行啊,咱倆都是鎮撫使,要給手下的兄弟們帶頭做榜樣的,鬥毆打打架可以,畢竟大家都是爲了公事,爲國爲民嘛,哪能真的你死我活,不傷和氣就行了呗,于是卑職就用繡春刀架住趙曦的繡春刀,哪裏知曉趙曦這人得理不讓人,還以爲卑職怕他,于是又提刀來砍,卑職隻好繼續招架,哪裏知曉趙曦起了殺意啊,卑職又久疏戰陣,一個曆竭,繡春刀被趙曦的繡春刀砍得往下一沉,你們說巧不巧?恰好就落在趙曦的膝蓋上了,所以真不是卑職有意傷他,實在是自作孽不可活哇。”
黃昏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老賽有你的。
這麽一胡謅,搞得你是自衛一般。
陳瑛等三人也知道賽哈智在胡謅,可也無奈的很,這事吧,隻要找不到南北鎮撫司以外的人來做人證,那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最後還是比背景。
但陳瑛是酷吏,靠的就是嘴皮子功夫,聞言冷道:“這麽說賽鎮撫使還是無辜的了?既然你這麽說,可有人能爲你證明?”
這就是陳瑛的高明之處。
你舉的說辭,你來證明。
賽哈智愣了下,弱弱的道:“當時局面混亂,大家都在推搡拉扯,能給我佐證的就是黃指揮了,可他說的話你們信嗎?”
犯罪嫌疑人互相佐證洗白之詞,你當堂上坐的三個白癡麽。
話音未落,大堂上的幾個南鎮撫司兄弟叫嚣着喊了起來,說我們可以作證,當時就是賽鎮撫使說的那樣,兇險萬分,賽鎮撫使是在自保的情況下誤傷了趙曦……
大家确實群情憤慨。
這些年大家被北鎮撫司欺負成了狗,現在有機會翻身,哪能不興奮。
鄭賜沒好氣的問其中一個,“你剛才不是才說,當時場面混亂,沒看到賽哈智和黃昏他們麽,現在又看見了?”
那名南鎮撫司的百戶瞬間焉了。
黃昏暗歎一聲。
豬隊友!
這個時候你們保持沉默就行,千萬别再添亂了。
陳瑛猛然一拍驚堂木,言辭中略有喜意,“由此可見一斑,此人乃南鎮撫司所屬,爲了自身之利益,爲了脫罪,竟在串通口供做僞證,來人,大刑伺候!”
上刑了!
那名被點名的南鎮撫司百戶臉喪如灰,求救的看向賽哈智。
賽哈智看向黃昏。
黃昏柔聲道:“你說真話罷。”
那名百戶隻好道:“我剛才是因爲憤慨這些年受的委屈,我承認說了假話,當時确實沒看見賽鎮撫使那邊的情形。”
走上大堂準備上刑的兩名刑部皂吏看向陳瑛等三人。
陳瑛哪管,“上刑。”
最簡單的刑罰,也是最緻命的刑罰之一:棒打。
别小看這個刑罰,在古代衙門裏,那些負責行刑的人就靠這門手藝吃飯,技術好的,打得你皮口肉綻卻不傷根骨,這是收了錢;打得你表面青腫,看似無礙,實則内在根骨全斷,這是索賄不成。
至于普通的嘛,該怎麽打怎麽打。
反正五十一百下來,不死也得殘。
于是那名百戶被摁在地上,噼裏啪啦一陣敲打後,屁股很快爛了,在慘嚎中鮮血飛濺,倒是有點骨氣,沒求饒,遵從黃昏的指示,堅持說沒有看見當時局勢的真話。
可陳瑛不信,行刑繼續。
很快沒了聲息。
黃昏見狀,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忍無可忍,“陳都禦史,你這就打死了一位南鎮撫司的百戶,還是對我等有利而不利于北鎮撫司的人證,卑職不說,世人也會懷疑陳都禦史在徇私枉法,陳都禦史就不在乎你的一世清名嗎?”
陳瑛冷笑不語。
鄭賜忍不住說了句沒死。
他和陳瑛都經常辦這種事,都是老手,哪能看不出,那兩名負責上刑的刑部皂吏,估摸着也是忌憚錦衣衛的兇名——南鎮撫司的百戶就不是錦衣衛了?
打是真打,但也沒下死手。
三司會審這種情況,再不長眼的皂吏也知道,千萬别在這個時候整幺蛾子,堂上經驗老道的人盯着,這個時候是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所以那名百戶是真的在受刑。
痛是真痛。
屁股都開花了,能不痛嘛。
但不會落下後遺症。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說沒看見,那應該就是真的沒看見了。
既然一個不開口,那就問其他。
陳瑛身爲酷吏,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立即提審另外一個南鎮撫司的總旗,得到的答案是看見了,陳瑛不信,依然上刑。
又是一頓好揍。
這就是酷吏,不管你說什麽,先揍了再說。
當然,酷吏之中,陳瑛屬實排不上名,你要是換上武瞾麾下那幾個酷吏來試試,世間沒幾個人堅持的住,隻怕連爹媽偷人的事情都得一股腦的吐出來。
陳瑛大發酷吏之威,鄭賜和薛岩也不好叫停,同爲主審官,大家也是彼此要給面子的,何況沒準上刑就能問出什麽呢,畢竟現在的局面确實是南鎮撫司的在包庇賽哈智。
如是幾次。
被提審的十幾個南鎮撫司人員,依次被大刑伺候,無一例外,每個人都看向賽哈智求救,又看向黃昏,黃昏一直默不作聲。
沒人注意到,黃昏的手握緊了又松,松了又握緊,掌墩掌心處全是指甲印,甚至血痕隐隐,但他始終沉默,目光陰沉的看着麾下弟兄受刑。
都是好漢。
十餘人,包括那位南鎮撫司的指揮,全被打成血人暈過去,拖回刑部天牢。
饒是如此,陳瑛硬是沒得到他想要的口供。
宣布今日審問暫停,由刑部再調查之後擇日開審,幾位主審起身之際,黃昏忽然上前一步,直愣愣的盯着陳瑛,厲聲道:“且慢!”
好一句且慢!
整個刑部大堂上頓時一片訝然。
黃昏身爲嫌疑人,竟然敢在這個時候挑釁主審官?
他在作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