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父皇,四川巡撫上書境内土司作亂,地方鎮壓吃力,請求朝廷派大軍前往平亂……”
“山西布政史彈劾前任布政史任上虧空,數額巨大……”
大明宮甘露殿内,正慶帝躺在榻上, 聽着下方的旻甯一一彙報近來的國家大事。
“太傅怎麽說的?”
“李太傅主張穆天南将軍前往,但是不給派兵,讓穆将軍前往整頓四川軍備。
可是王太尉不同意,堅決要求朝廷發兵一萬,雷霆鎮壓……”
“那你的看法呢?”正慶帝問。
“兒臣,兒臣覺得王太尉說的對……”旻甯試探性的道。
聞言,正慶帝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逝。
不過很快釋然,反正大楚的這副重擔也不會交到他的手上……
旻甯看正慶帝面色不對,有些惴惴,幸好随即就聽正慶帝道:“王子騰所言,立場上是在軍方,在樹立軍威。太傅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言,亦有壓制軍方勢力之意。
土司作亂,不過西南邊陲常年積弊,周而複發。縱然朝廷一時強力鎮壓,也不過安穩三年五年。
可是四川常駐軍備不下三萬,居然鎮壓不力,可見軍備空虛,若不整治,一則虛耗國力,二者,萬一有大亂,則無可戰之兵。
所以,你需折中處置,令穆天南爲節度使, 率兩千兵馬進川。将四川總督調任,令巡撫暫領總督之職,配合穆天南整頓軍備,鎮壓土司。
你可明白?”
“兒臣明白……”旻甯木讷道。
正慶帝沒再說什麽,又道:“至于保齡侯史鼐,此人本就不堪大用。你隻需記住這一點就可以了,剩下的事交給内閣處理……”
“是。”
“甯國公如何?”
正慶帝忽然問道。
旻甯道:“三日一次的議政他倒是每次都到了,可是并不太積極,隻是在一邊聽候。太傅若是不問,他一般也不主動開口。
聽聞太傅對于他多年前秋闱所作策論的“富民之策”十分推崇,本意是想讓他牽頭帶着戶部去實施,卻被他推拒了。理由是那是他少年時不成熟的想法,不值得大動幹戈,使得李太傅很是生氣……
至于其他時候,好像都待在府裏,也沒做什麽别的事。”
旻甯實話道。
正慶帝聽了也就點點頭,又聽他說了幾件事,正慶帝也給他簡單提點了,便讓他下去。
等旻甯一走,戴權連忙捧了一杯熱茶過來,正慶帝喝了一口,罵道:“這個猴頭,大概還是怕朕過河拆橋,所以故意做這般謹小慎微的模樣,甚至還學蕭何自污!
哼,真是自作聰明。也不看他幹的是些什麽狗屁倒竈的事?也能和蕭何相比?”
戴權聽了微微一笑。漢代蕭何故意盤剝民财,毀自身根基以自污!賈清呢?
大嫂……
侄媳……
聽說還有侄孫子變兒子這樣的新聞。
甯國府也不遮掩,任由這樣的新聞穿大街……
雖然格局大不一樣,但是不得不說有異曲同工之妙。蕭何毀的是他在民間的根基,賈清誤的是他在士林的名聲……
至于正慶帝不滿的話,戴權也就聽聽。真要沒心沒肺,對皇權沒有一絲敬畏退避之心,曆朝曆代,這樣的臣下都沒好下場。
賈清要是不知進退,他都要想好與他劃清界限了。
“陛下是仁聖明君,待甯國公至誠……
但正是甯國公有這般覺悟,知進退,才值得陛下如此信任呢。
這些日子,甯國公已經将京營的兵馬先後撤離皇宮與皇城,隻等城外勤王的兵馬也全部散去,京城就可以完全解封了。說起來,甯國公辦事也是相當穩妥的。數十萬大軍聚集在城外,居然沒有發生一點亂子,這才不過二十幾日,就快散盡了。”
戴權笑道。
戰亂之時,正慶帝将京城大權全數交給賈清,皇宮,皇城,京城都被賈清把控。如今禁軍重整,北鎮撫司也按部就班的重建,賈清已經将皇城與皇宮的防衛工作交了出去。
正慶帝面上也有欣慰之色。不論怎麽說,賈清這個朝堂的異類,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賈清越是出色,就證明他的眼光越是不凡。
雖然帝王心術要求對太出衆的臣子既要用也要防,但那是對于普通、難辨忠奸的臣子!賈清,他是真的信任。
别的不說,賈清要真有異心,前面二十多日,就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京城盡在掌握,城外大量勤王之師大部分也是他征召而來!
可是賈清怎麽做的,一方面盡快交出皇城的控制權,另一方面嚴防死守京城,以防勤王之師有異動……
甚至正慶帝還知道,這一次因爲帶兵勤王而得到封賞的人都欲去甯國府拜見,可是賈清一律閉門謝客!
這是什麽?這就是知進退,知敬畏!
哪怕正慶帝早就決定了要以賈清輔佐他還未出生的皇兒,也對賈清這般舉動滿意,甚至感動。
自來情意都需要雙方來維持,君臣之誼尤甚。
賈清的所作所爲,處處赤誠、忠貞。
有這樣的臣子,是他之幸。
若不是天不假年,他真的好想,好想,親自去開創一個大楚盛事……
可惜。
一個黃門太監進來禀報:“甯國公賈清求見。”
“讓他進來。”
黃門太監便去了,正慶帝讓戴權扶他起來。而後又對戴權笑道:“你道他此來,是坐不住了,還是另有他事?”
“奴婢不知……”
戴權心中一動。他可是知道正慶帝針對賈清草拟了幾道聖旨的……如今看正慶帝的反應,怕是還要重賞賈清啊……
那些聖旨的具體内容戴權不知道,但是能讓正慶帝思慮再三的,不用猜也知道定然鄭重!
戴權一個老太監,心中都開始嫉妒了……
……
“臣賈清,叩見陛下龍體金安。”
正慶帝看着當中跪下的賈清,微微一笑。這小子,如今娶了親,到底多了幾分成熟之氣。
“起來吧。”
“謝陛下……不過微臣今兒還是跪着好……”
正慶帝眉頭一皺,見賈清一副罪孽深重的模樣,便道:“說吧,你又做了什麽偷雞摸狗的事。”
旁邊戴權差點笑出聲。
多咋時候,“偷雞摸狗”這樣的詞彙也能從正慶帝口中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
賈清撇撇嘴,并不爲正慶帝的挖苦介意,而是擡頭張望了正慶帝偌大的寝殿。就在正慶帝眼中快要露出不悅之時賈清才道:“微臣鬥膽,請陛下屏退左右……當然,戴總管可以留下來。”
戴權大驚,要不是下面跪着的是賈清,他都要大喝一聲“大膽”了!從來沒有臣子敢對正慶帝提這樣的要求。
正慶帝倒是不介意,擺手示意那幾個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下去,然後道:“如此你可以說了吧。”
正慶帝雖然身體虛弱,如今也隻是坐在龍床邊上,但是身上的氣度絲毫未減。
賈清連忙再次磕了一個頭道:“陛下,微臣今日是特地來請罪的。微臣有罪,且是大罪,請陛下寬恕……”
賈清表現得鄭重,不說正慶帝,連旁邊站着的戴權都差異了。
賈清這副模樣,不像是說笑呢……
他真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了?
正慶帝眼睛轉了轉,似乎想起了什麽,目光變得危險一些,道:“哦,你倒是說說,你犯了什麽罪?”
賈清伏着頭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前番康親王謀逆兵圍京城之時,曾經派西甯郡王府靳強前來遊說微臣,意圖使微臣變節……”
正慶帝面色變了變。
若真是那樣,康親王便不一定會敗了……
不過這樣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康親王當時不可能不試圖收服賈清。
“此乃康親王謀逆手段,你能堅守忠義,朕應當嘉獎于你,此并不爲罪過。”
“多謝陛下體諒,不過微臣說的大罪并不是指此事……
當時靳強見微臣拒絕,便說當年義忠親王還有一個孤女,而且正好就在微臣家裏,做了微臣的侄兒媳婦……”
戴權面色大變。二十多年前義忠親王和正慶帝之間的恩怨有多深,當時的朝野盡知。後來随着義忠親王兵變緻死,這麽多年了,無人敢在正慶帝面前提及義忠親王這幾個字。
正慶帝目光深邃的瞧着賈清,可惜賈清并沒有擡頭,也不知道,而是繼續道:“靳強威脅說,要是陛下您知道堂堂郡主竟然被屈居在甯國府做兒媳,定然會把微臣一家抄家問罪,以爲陛下的侄女出氣……”
正慶帝眉頭一挑,他知道賈清這話不真。爲侄女出氣?在他們眼中,朕怕是恨不得義忠親王斷子絕孫呢!
“微臣自然不将這樣的話放在心上。第一,微臣知道陛下乃是仁聖之君,第二,微臣那侄兒媳婦的來曆衆所周知,她是前工部營繕郎秦邦業的養女,後來被我們家明媒正娶回來的兒媳婦。康親王如此說,不過是诓騙我罷了。
因此,微臣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也沒有将此事上秉。”
正慶帝嘲笑道:“既然如此,你罪從何而來?”
賈清擡頭看了一眼,老實巴交的道:“可是微臣到底留了一個心眼,待逆王被誅殺之後,軍務略松散下來,微臣就派人明察暗訪,以安己心。
不料,卻發現微臣那侄兒媳婦的身世确實存在可疑的地方.
微臣雖沒有能力查明白,卻着實吃驚。加上茲事體大,因此,不得不進宮向陛下禀報此事。
若事情不實則罷。若當真如康親王等人所說,天下竟有這般湊巧之事,微臣也不敢狡辯脫罪,隻求陛下看在微臣主動坦白的份上,能夠從輕處置微臣.”
“哼!”正慶帝冷哼一聲,寒聲道:“你果真近日才發覺蹊跷?”
賈清沉眉,仔細想了想。焦大死了之後,整個賈府隻有自己和陳壽知道秦可卿的事,陳壽是不可能将此事洩露的,那麽
“回陛下,微臣到現在還不相信此事爲真,因爲這也太荒謬了.”
賈清如此道。
正慶帝道:“你如何知道,此事若爲真,朕便會處置你?難道在你眼裏,朕也是那連親生侄女兒也容不得的人?”
“臣有罪!”賈清連忙跪伏。
“朕不論你是如何想的,今日你能主動上殿來向朕說明此事,可見你心存敬畏,對朕還算坦誠。
朕也實話告訴你,你家那侄兒媳婦,确實是當年義忠親王的女兒,也是他存在于世上唯一的血脈!
朕若是容不得,你甯國府也不可能存在到今日!
朕這麽說,你可明白?”
賈清心頭一震,目光炯炯的擡頭看着正慶帝,隻見他眼中一片光明磊落之意。
原來,正慶帝竟然早就知道了此事。
“陛下胸懷偉岸,遠非世人可及,微臣替臣那侄媳謝過陛下,也替先祖叩謝陛下不罪之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賈清誠摯無比的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