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首輔何大人家風不正,緻使其嫡孫當街縱馬傷人,事後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欲圖躲避國法的裁奪,幸得裘良裘大人督查有力, 将之抓獲歸案。
此等膏粱纨绔之風絕不可長,微臣懇請陛下将其重重的治罪,并責問何大人管教不嚴,以緻于朝廷聲名受損之罪!”
太和殿内,一名七品小小禦史跳出來,慷慨激昂的道。
正慶帝道:“休得胡言,何大人官風清正, 德高望重, 又是當今士林領袖,實乃朝廷不可缺失之棟梁,豈是你可随意污蔑的,快退下吧。”
禦史道:“非是微臣胡言,此事早已在京中傳開,當場目擊者不下百人,皆可爲臣之奏本作證。”
正慶帝這才看向裘良,道:“可有此事?”
暗中準備良久的裘良出列,沉聲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如今相關人等已經被微臣緝拿在案,懇請陛下裁奪。”
正慶帝由自不相信此事,頓了頓道:“何大人家教甚嚴,此乃朝廷有目共睹之事,朕也不能聽信你們一面之詞就妄加苛責何大人.吳尚書。”
“臣在。”
“着你親自替朕祥查此事,務必将前因後果悉數審查明白,不可使何大人清名因此受損。”
“臣領旨。”
吳子豪默默退了回去。
衆臣心中忍不住一凜。皇帝幾乎已經不加掩飾的出手了。
這等小事,原不該拿到朝堂之上來說, 就算說了,也不過議一議,讓何善寶以後嚴加管教就是了。如今這般直接讓刑部接手誰不知道刑部是完全聽命于皇帝的?
如此,何府那幾個人被抓之人哪怕是純良民,也多半會被揪出許多罪證出來了。
“陛下,微臣有本奏。”
一事議定,衆臣還未來得及歇一口氣,又有人出列道。衆臣一看,出列之人乃是戶部尚書趙錢,就知道今日必有大事發生了。
“準奏。”
“微臣要彈劾首輔何善寶七宗罪!!”
全場靜寂。
果然,一開始就要放大招了嗎。
“其罪一:通敵賣國
其罪二:陷害忠良
其罪三:勾結匪類
其罪四:結黨營私
其罪五:貪贓枉法
其罪六:剛愎自用
其罪七:目無君父
!!”
劉府莊園之内,劉墉倚靠在太師椅上,眺望遠處的天空。
“爺爺,你在看什麽?”
一個青年走過來,将手中的湯藥碗放在後面的石桌之上,輕聲問道。
劉墉一動不動,半晌方道:“要變天了.”
劉虎擡頭看過去,隻見原本的天空晴朗依舊,并無任何變換。劉虎不知他爺爺說的這話是何意,也不追問,道:“爺爺,把藥喝了吧。”
劉墉終于收回目光,伸手去接藥碗,隻是臨喝之際,又忽然道:“虎兒,以後,你想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劉虎道:“我想成爲像爺爺這樣的人!”
聲音充滿堅定與向往。
可是,劉墉卻搖了搖頭,道:“我希望你成爲像你父親那樣的人!”
劉虎不解,他們一家無不以劉墉爲榮。他父親也時常教導他,希望他将來能夠做到和他爺爺一樣的成就。他還知道,他父親也希望能夠像爺爺一樣,成爲執宰天下的首輔.
“你是不是以爲,成爲首輔,是一件受萬人敬仰,是一件威風凜凜、光宗耀祖的事?”劉墉喝了藥,将碗遞給劉虎,然後才道。
劉虎點點頭。不是他膚淺,不會說什麽“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這樣的豪言壯語。
因爲他的爺爺是劉墉。
這些話,在劉墉面前,任何人都會慚愧的。
“你這麽想也是對的,因爲世人都是這麽想的。隻是你們卻不知道,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你就會發現,那個地方,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
你可能會膽顫心驚,也可能會手足無措,還可能會迷惘、憂心、焦慮、害怕.等等。這些最普通的人會有的情緒,通通都會以厚重十倍百倍的力度出現在你的身體裏面。
然後,你會活的很累,很苦,甚至一不小心,就會行差踏錯!”
劉墉似乎是緬懷的話,讓劉虎不是很理解,首輔,是任何一個官員都夢寐以求的位置。他的爺爺就做到了,而且做的很成功,怎麽反而想勸他放棄這個理想呢。
“爺爺說的是何善寶嗎?”劉虎試探性的問道。
劉墉點點頭道:“他啊,就是因爲看明白的太晚,或許,他還沒看明白,所以,他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劉虎道:“爺爺的意思是說,他要失敗了?”
劉墉再次看了看天際,輕聲道:“不,他已經失敗了。”
“三年前北邊鞑子南侵,何善寶身爲内閣首輔,不思忠君報國之事,反而借此機會,誅鋤異己,爲達目的,不惜燒毀朝廷數十萬石糧草,出賣國朝數萬将士,此爲通敵賣國!
忠靖侯史鼎,國之骁将也!就因爲與其不合,故橫遭陷害,一生功名盡付東流,此乃陷害忠良!
白蓮教曆代以來,皆爲反教,以颠覆朝綱爲使命。何善寶作爲百官之首,朝廷表率,不思爲朝廷斬除禍患,反而暗中勾連,與之沆瀣一氣,直接造成三年前的北方兵敗,近萬将士無辜流血犧牲,實乃罪大惡極!
自何善寶擔任首輔一職以來,就大肆培植黨羽心腹,結黨營私,上不尊王命,下不聽勸言,專權擅政,剛愎自用。
年前山東發大水,朝廷撥銀四十萬兩用于治理水患,另撥二十萬兩用于安置災民。可是,臣據悉,四十萬兩治理水患的銀子之中,隻有區區數萬兩用于修建河堤,至于四下流散的災民,更是無人問津,生死由天。
山東巡撫,正是何善寶的學生!此間之事,必然也與其脫不了幹系。
”
趙錢一篇洋洋灑灑的彈劾文章,總結出來是七宗罪,但其舉出的具體事例,足有十幾件,件件都能摘掉何善寶的冠帶朱紗。
他說的慷慨昂揚,也無人出言打攪。
皇帝道:“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年前山東大水一案,實乃确确實實的,陛下隻需派一個人下去調查,自有結論。至于何善寶是三年前北征通敵賣國案的主謀,這一點,我想各位大人皆是心知肚明,所有涉案的官員,不論是前面的王顯爵,還是後面因此入獄的何雲山等,皆與何善寶關系匪淺。甚至日前的壽山伯府一等男劉時,還是何善寶的女婿。
不過,這一點,還要吳大人來爲我作證了。”
趙錢的話剛一說完,吳子豪就出列道:“回禀陛下,劉時已經招供,指使他截殺驿使的,正是首輔何大人!”
如此一環扣一環的打擊,讓群臣變了面色。奇怪的是,以往那些何善寶的“黨羽”此時竟然一個站出來爲他說話的人都沒有,似乎都意識到了何善寶的敗落已經不可挽回,因此想撇清關系呢。
皇帝終于看向一直垂頭不語的何善寶,道:“何大人,對于趙大人和吳大人說的,你可有何話講?”
何善寶擡起頭,看向上方的龍椅上的正慶帝,看見的,隻是冷漠。
“微臣對朝廷一片忠心,可昭日月,還請陛下明鑒!”
何善寶說着,略顯僵硬的身子緩緩朝着地上跪去,給正慶帝叩了一個頭。
正慶帝看着他年邁的身軀,眼中微微閃過一絲不忍,随即就撤去,淡淡的道:
“何大人擔任首輔一職八年已久,勞苦功高,朕實不忍妄加揣測,隻是趙錢所言,茲事體大,關乎社稷安危,朕又不得不慎重對待。
如此,着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祥查此事,其它衙門,全力配合,兩個月内,務必将此案查清。另外,暫命北靜王水溶爲欽差大臣,代朕親自督辦此案。”
“臣等領旨!”
何善寶再次擡頭,望了望上方,除了正慶帝之外,他似乎還看見了另一道身影。定睛一看,什麽也沒有,内心苦澀,但還是恭聲拜道:“罪臣~領旨~”
就在衆臣以爲此事塵埃落定,有人歡喜有人憂之時,忽然聽見殿外傳來一道十分突兀的聲音。
“聖旨到~!”
角落裏一直靜觀的賈清都是一愣。居然還能在金銮殿上聽見這道聲音的!
所有人都朝着門口看去。隻見幾個老太監疾步走進來,爲首的一個,正是吳德全。
此時他雙手捧着一道明黃色的聖旨,低着頭,看也不看衆臣,直接走到最前面,然後,直接走上了放置龍椅的平台
全場安靜,屏息以待。
吳德全站在平台的一邊停下,然後才擡起頭看向衆臣,尖聲道:“太上聖旨~!”
衆臣隻愣了半秒,然後齊齊跪下。
正慶帝面色變了變,看着黑壓壓跪了一殿的群臣,緩緩地,慢慢的,他也站起了身,然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以什麽樣的情緒跪下去的.
吳德全面色絲毫不變的看着這一切,打開聖旨念道:
“.
朕驚聞三年前北邊戰事失利一事,實爲内臣勾結白蓮匪首所爲,得賴皇帝辦事有力,才能讓此事大白于天下,朕心甚慰!
然,此等國朝未有之大案,又豈可輕恕?
命,所有白蓮教在押匪首,斬!所有涉案官員,斬!
另命:首輔何善寶爲監斬官,于後日午時,将所有案犯,于午門前,斬首示衆。
欽此。”
久久無聲,好半晌,才聽得第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才是較爲整齊的呼聲。
正慶帝怔怔的跪在平台之上,手指,已經深深的掐進了掌中,他還由不自知。
吳德全也不催促,靜靜的站在前面。上面沒有動靜,下方的群臣也隻得保持跪伏的姿勢,絲毫不敢擡頭觀望。
又是良久,正慶帝終于回過神來,掃視了下方群臣一眼,緩緩伸出雙手,沙啞着聲音道:“兒臣.領旨!”
吳德全将聖旨放入皇帝手中,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從原路返回。
群臣還是不敢起身。
旁邊侍立着的戴權見正慶帝一直跪着不動,咬咬牙,上前道:“萬歲爺?”然後欲扶他起來。
正慶帝擡起頭,死寂的眼神泛着兇光的盯着他,讓他心中一顫,手不由自主的松開。
然後就見正慶帝直接站起來,什麽話也不說,拿着聖旨,直接走下平台,離開。
戴權心中同樣苦澀,他能感受得到正慶帝現在的感受。
太上皇啊,你今日這道聖旨一下,萬歲爺以後還如何禦宇宇内?如何統禦這天下萬民?
下方的群臣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到底怎麽樣了,也不敢偷看,唯恐被此時必然盛怒的正慶帝懷恨在心。
“退朝~”
戴權扯着嗓子喊了這麽一聲,也不管别的,自己追着前面的正慶帝而去。
衆臣又是山呼萬歲,隻是擡起頭來,哪裏還有正慶帝的影子。
此時所有人心中的起伏都很大,因此竟少有找同僚議論的,搖搖頭,紛紛走出太和殿。
幾個人走到已經跪了很久的何善寶身邊,面色尴尬的笑道:“恭喜首輔大人,賀喜首輔大人”
何善寶面色複雜的站起來,臉上絲毫未見劫後餘生的慶幸,淡笑着回了兩句,也轉身離開。
“清兒,你怎麽不走?”
這是賈政的聲音,他看見衆人離開之後,還愣愣站在原地的賈清,上前喚道。
賈清擡頭,看着賈政關心的神色,點點頭,随着他走出大殿。
“你到底怎麽了?”
走在出皇城的路上,賈政見賈清始終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
賈清停下腳步,忽然道:“二叔,你說太上皇爲何要下這樣一道聖旨?”
賈政愕然。他對朝堂之事本就不如賈清看的明白,連賈清都想不通,他又如何知道。
“或許,太上皇隻是因爲得知朝臣勾結匪類,通敵賣國。震怒之下,才下這樣的一道聖旨吧。”
聽了賈政如此淺白的話,賈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向賈政請教政事,無異于對牛彈琴。
況且,太上皇此舉的意思,賈清很快就能想明白。導緻他心神失守的也并不是太上皇爲何會下這道聖旨,而是
他該怎麽辦?當初,他可是說過,若是那五六十個白蓮匪首之中有無大惡之人,他都能保證留他們一命,如今太上皇這道旨意一下,他又如何保這些人一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