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們兩好生伺候着二叔,我回去幫着大奶奶看管着些……”
甯安堂賈清的卧室之内,秦氏把賈清的鞋子脫掉之後,細細的看了賈清醉醺醺的面容一眼,然後才對旁邊的攜鸾佩鳳道。
方才, 她們把賈清“搬運”回來的時候,賈清似乎認人,整個身子隻往秦可卿身上靠,無奈之下,她隻得作爲搬運的主力軍。等到了屋裏,秦可卿索性好人做到底,幫着攜鸾二人做起了伺候安寝的工作……
而且攜鸾二人還不敢和她争搶……秦氏作爲晚輩,做這些事也是分内之事。
看着秦可卿起身,攜鸾等幾個丫鬟連忙應聲,然後攜鸾送着秦可卿和她的丫鬟出門。
“二爺現在一身酒味,先給他擦一擦之後再睡吧。”
重新進門之後,看着沐萍兒幫着佩鳳兩個已經準備給賈清蓋被子了,出口道。佩鳳兩個這才停下動作,由沐萍兒出門去叫外間的丫鬟們打熱水進來。
“也不知知道二爺方才出去喝了多少酒,如何就醉成這個模樣了?”看着床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賈清,佩鳳口中叨叨道。
攜鸾笑道:“二爺貫不愛在外面喝酒的,隻是方才西府裏二老爺親自過來了,二爺不好怠慢,這才出去應會。要說今日這麽大喜的日子,二爺也确實該多喝幾杯。”
佩鳳聽了,也笑道:“正是呢,從今日起,二爺又升官了!對了,一等将軍是幾品官啊?”
“我聽外邊的婆子們說,像是一品官呢!”
“一品啊”佩鳳嘴角張開。
“二爺還這麽年輕就是一品官了,以後還怎麽得了?”佩鳳戲文裏聽說過, 知道一品就是最大的官了,好像一朝宰輔就是一品官
攜鸾聽了,也不由得看着床上半翻了個身的賈清發呆。
她們是從小被買進甯國府裏當丫鬟的人,父母親人早已不知道在何方,又不看書,一心一意都用在了伺候賈清身上,對于官場的了解隻有道聽途說而已。她們哪裏知道爵位品級和官位品級的不一樣!
官場上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而爵位的重要程度,卻是因人而異的.
一會之後,蓮兒帶着幾個小丫鬟端着兩盆熱水并拿着一幹淨身所用之物進來,攜鸾二女收回思緒,親自動手,給賈清擦拭一些容易出汗的身體部位整個過程,賈清都是任由她們一幹丫鬟的擺布,似乎真的是醉死了.
好一會之後才收拾停當,蓮兒又指揮着将東西用具全部撤出。
如今賈清搬進了甯安堂,不提其他附院、别院,就單單正院子,大大小小的房屋就比一品堂不知道多了多少,寬敞了多少!
所以,作爲賈清身邊的元老級丫鬟,金、瓶、梅、蓮四個原本的小丫頭都被賈清升爲了大丫鬟。加上賈清進甯安堂之後,就把一些不是必須得婆子才好勝任的職位上的婆子全部遷到旁邊去了,再把那些能幹的丫鬟提拔上來.
什麽是能幹的丫鬟?
據有心人發現,這些能幹的丫鬟都有一個特征,那就是生的比别人好.
要知道,甯安堂單是在内院的部分就有百來号人,除去婆子、婦人,大小丫鬟也還有六七十個(内院丫鬟多),而現在,主院的丫鬟就有三十多個。金、瓶、梅、蓮四個丫鬟憑資曆居高位,負責居中調度。
此時夜已經深了,攜鸾等将該收拾的東西處理好之後,很快也關門睡覺.
慢慢的,整個甯安堂都靜了下來。
忽然,黑夜中一雙眼眸突然睜開,帶着獵豹搜尋獵物時狡詐的戲谑,很快就鎖定了屋裏的目标。
悄無聲息的下床走過去,看着小床上似乎馬上就要陷入沉睡的人兒,黑暗中的人影眼中神色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得意
攜鸾今夜做了一個夢,夢中,她那壞壞的二爺又在對她使壞,她自然是“拼命的掙紮”,然後,就把自己帶離夢境。嘴角帶笑着回味了片刻,及至舔了舔嘴唇之時,才發現自己有些口渴了,忍着沒睜眼,再過了片刻之後才睜眼坐起身,準備下床倒點茶來潤潤嗓子
黑夜中隐隐傳來的奇怪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些聲音碎片斷斷續續的,似遠又似近,似昂揚而又似低沉.
攜鸾靜氣凝神的聽了聽,這聲音和前日晚上聽見的“耗子啃床腳”的聲音差不多,但又似乎有些不同。
攜鸾下了床,準備進裏間去看看,因爲她聽出來,聲音正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隻是不知道她是出于什麽考慮,卻沒有打燈,隻是踩着自己的繡花小鞋,借着透過薄薄的窗戶紙射進屋裏的淡淡的月光,慢慢往裏間走去。
五月雨晴梅子肥,杏花吹盡燕飛飛
時光已到青團扇,士女新裁白苎衣
娴靜舒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仲夏時節。
仲夏,是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季節。
它既不像初夏的溫柔似水,又不似盛夏的熱情似火,它帶着獨有的淺夏的芬芳,像所有喜愛它的人釋放屬于它的妩媚。
“寶玉,你慢一點跑,仔細摔着!”
甯榮二府之内,賈府爲元妃娘娘籌備的省親園子已基本告竣。今日,是賈母史老太君突然來了興緻,帶着賈府裏的公子小姐們一起來逛看園子。
李纨作爲榮國府的大少奶奶,她的職責就是看顧好家裏的姐妹弟兄。因此,在看着賈寶玉在跑跳着給衆人做向導時,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賈母領着一大幫子人,也出聲道:“你慢一點,摔着了可不是玩的!”
賈寶玉聽了毫不在意,隻是回頭沖着衆人笑。到底沒有再往前跑,而是等着衆人過來。
“老祖宗,你快看,前面就是沁芳亭了!”
賈寶玉指着前面一座臨水而建的四角亭,笑道。
李纨等人擡眼看去,從沁芳溪支出的一條水系之上,聯通兩地之間,一座精美的亭子屹然伫立。
衆人見之欣喜。
走到近前,隻見這座臨水而建的亭子以白石爲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拱,獸面銜吐,波光倩影,宛若瓊閣。
“這座亭子很不錯。”賈母看了半晌,如此說道。
王夫人見賈母有意此處,于是笑道:“老太太也走了半日了,不如我們也在這裏略歇一歇,借着這水上的涼風,也去一去暑氣。”
賈母也正有此意,因此就帶着衆人進去。丫鬟婆子們預先把墊子墊在了木條長凳子上,賈母王夫人等坐了,因爲亭子外面就是水,如此背靠着,背輕微的涼風一吹,倒還真是把方才走出來的暑熱去了不少。
“這座亭子叫什麽名字?”
“回老太太,叫‘沁芳亭’。”
“誰取得這個名字?”
“是清哥兒。”
賈母點點頭,又道:“這麽說,我們一路看過來的地方都是清哥兒取得名字了?”
王夫人笑道:“并不是,這裏面的亭台軒館大多數都是寶玉所題,隻有幾處是清哥兒題的。”
賈母微微意外,看向賈寶玉,賈寶玉呵呵笑了笑,眼中有着些許得意之色。
原來,前日賈政見園子已經告竣,就進園子來巡視,結果自然是很滿意。隻是又見園中各處景緻、亭台樓閣皆未賜名,因此就派人叫來賈清,商議題名一事。
賈清雖然不太想搶賈寶玉這個風頭,隻是此時對于園子題名一事,他乃是實至名歸,旁人包括賈政在内一概不好越權,因此就随着賈政一起一邊遊看一邊給各處暫時拟一個名。
賈清倒是沒有标新立異,随便篡改賈寶玉對于園子的題名。一來他想盡量完美的複原一個記憶中的大觀園,二則,不得不說,賈寶玉雖然不愛學習,但是對于詩詞曲賦這些文雅之事,頗有造詣,本身也算得上是一個雅人,他原本定的這些名字,也算是新穎妥當。
所以,像是沁芳亭這樣重要地名,賈清皆未做更改。
不想隻看了幾處地方,就有人來傳說“修國公府的人來請.”
賈清隻得去了。
隻是賈清又生怕賈政帶着他那些清客們起一些“烏七八糟”的名字,他到時候還不好駁了賈政的面子。因此在臨走之前提議賈政:
寶二哥近來學識大進,二叔何不把他叫進來,一來寶二哥作爲大姐姐的親弟弟,給園子裏的各處景緻題名最爲合适。二來,二叔還可以借機考教一番,豈不好?
賈政原本還想着等賈清回來之後再借着議此事,畢竟園子是賈清主導修建的,他不好自專。聽了賈清的話,一下子就意動起來,加上又是賈清自己的提議,因此順勢就采納了。
沒成想,這一試,果然發現了賈寶玉對于此道頗有天賦,倒似不在賈清之下,題的名字還真不算是有辱斯文,因此便把平素來對于賈寶玉的嫌惡去了三四分.
閑話不多談。
隻說賈母等人正在沁芳亭中坐着歇涼,一邊還說說閑話,忽然聽得丫鬟們道:清二爺來了。
并主動讓開一條道路。
“孫兒聽說今日老祖宗出來逛園子,孫兒特意趕來護駕來了。”
果然,丫鬟婆子們讓開之後,一道矯健的身影快速走進來,對着賈母彎腰一拜道。
旁邊的賈寶玉原本正拿着一袋魚餌,和林黛玉一起給池子中的魚兒喂食。聽見賈清的聲音,立馬撇下黛玉,走過來扶起賈清,笑道:“我正打算讓人去叫你,沒想到你就來了。”
賈清對于賈寶玉對他忽然“親熱”起來的态度有些警惕,因此不經意的推開他的手道:“那就多謝寶二哥記挂了,不像老祖宗,虧我平日裏想着法子的孝敬,這有了好玩的,也不叫我一聲.”
賈母故作生氣的道:“你還怨我?我不是看你一天到晚事忙的話,你這麽一個淘氣鬼,我保管走到哪裏都把你帶着。又能解悶,還能給我們跑腿伺候,這樣難道不好?你若是真的願意,那我明日起就時時刻刻把你叫過來,看你怎麽辦。”
賈清連忙投降道:“老祖宗别生氣,原是孫兒胡說八道,老祖宗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别往心裏去。”
賈母看了賈清半晌,忽然笑道:“看來你也是個嘴裏說的好聽,其實并不是真孝順!一聽說我要扣着你,臉都吓白了.”
賈清隻是讪讪一笑,并不敢答話。
于是李纨笑着說:“就算他願意一天到晚伺候老太太,老太太也是不會願意的。老太太這麽疼他,他外面又有事,哪裏會舍得一直扣着他,不讓他回去休息的理。”
“你看看,他還沒有你明白我,一聽說我要使喚他,就那個樣子,讓人好氣又好笑。”
賈母歪派道。
賈清還欲說兩句,賈寶玉卻不想賈清再在這裏打白話,因此使勁把他拉到一邊,姐妹們看魚觀水的地方,笑問:“你說說,這個地方你怎麽也想起這個名字來的?我之前就偷偷的逛過這園子的,也悄悄思索過這幾處地方的名号,回去了晚上也在想,最後我也覺得此處非‘沁芳’二字不能盡善!
你快給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也和我想到一處去的?”
賈清這才了然賈寶玉忽然對他親熱起來的原因所在,莫不是,因爲他盜用了他的“創意”,反而被他引爲知己了吧?
“這個嘛,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想來正是這個道理!”賈清大咧咧的道,不想深入讨論這個話題。
賈寶玉卻信以爲真,這一句“英雄所見略同”當真是說道他的心坎裏去了。
他也是昨日才知道前日他能進園子裏面大展身手居然是受了賈清的引薦,他當時就心懷感激。沒錯,就是感激。
如他所言,他早在園子快要竣工的前幾日就進園子來瞧過了,也暗自想了好些他認爲是天作之合的好名字!
正自憂慮不能讓他的這些名字落實,而讓這些好地方被外面的那些祿蠹之流用俗名污染,忽然就被賈政傳喚進園子爲各處地方題名.
他當時還以爲這就是天意!
是天意也要讓他的那些好名字能夠順利的落到實處。
後來才知道,這原來是賈清的緣故。而且,就連那幾處當日沒走到的地方,也不是被那些祿蠹題的名字,而是賈清所題。
最關鍵的是,當他從别處打聽得來這些名号之時,他就深深的不能平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