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說什麽。”周太醫摸着胳膊大喇喇的坐在地上,喃喃道,“我就覺得怪怪的,我想走!”這是嗅到危險所産生的的本能。
“那你怎的不走?”吳大人瞟了他一眼道,“你如此害怕,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馬車行禮送你走便是了,左右大天師也要來了!”
“我……”周太醫擡頭朝他看來,目光茫然,“我不敢走。”
一個人出了城,若真是他想的那樣,那還了得?不是羊入虎口嘛!
吳大人冷笑:“瞧你那出息!本官調任的肅州府兵馬就在城外,這沒什麽好怕的。”
周太醫讷讷道,“才幾千兵馬,整個西南十八城有多少人?”
這話聽得吳大人越發不滿:“你不要說的那麽危言聳聽,這件事興許沒那麽麻煩,”頓了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說道,“你也不用擔心,等大天師來了,這件事應該就結束了。”
這副笃定的樣子看的周太醫卻沒有半點相信的樣子,他讪讪的笑了笑,道:“當時秦越人也是這般笃定的吧!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哪來的自信,老夫都快吓死了。”
這怪事一開始他隻是有些害怕,隐約察覺到不對勁,但越是深想,越是不得了,每一日膽戰心驚的看着這姓吳的在外面瞎跑!這樣擔驚受怕的,都快擔心自己憋出病來了,這可是住在龍潭虎穴裏了啊!
吳大人轉身看了一眼吓的跟什麽似的周太醫,青着一張臉走了出去。
走到廊上,兩個官差見了他,當即俯首施禮,吳大人皺了皺眉,也不知是不是周太醫的話起了作用,他眼下看誰都覺得怪怪的。
不過……調兵倒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
接了求救信的肅州總兵林蕭和雖然摸不清楚吳大人信裏說了什麽,寫的亂七八糟的又沒說清楚具體是什麽事,隻讓他速速前往。
雖然覺得奇怪,但掂量了一番吳大人信裏的說辭,林蕭和便親自帶了肅州府大半兵馬往這裏過來了。走了兩日,快要臨近西南城了,甚至已隐隐能看見西南城的輪廓了。
大隊人馬在官道行進,過往路人見是官兵出行,紛紛避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眼力見的,前方路口,一輛看似不起眼的馬車就停在道路正中,堵住了他們前行的去路。
此時已臨近西南城了,林蕭和微微蹙眉讓人去請那輛馬車中的人讓路。
前往的官差過去沒多久就回來了。
“大人,他們說想要見您!”
林蕭和聽得微微一愣,随即搖頭:“要事在身,他們若是不讓,你們就将他們‘請’到一邊去!”
官差應聲前去,肅州府的兵馬已因此停了下來,林蕭和看着前頭紋絲不動的馬車以及複又折回來的兩個官差,目光微沉,等他們回來,還不等他們回話便先一步開口了:“怎的做事如此拖沓?”
官差回道:“是……是大天師!”說着手裏呈上了一塊腰牌。
林蕭和聽得一愣,這才一夾馬肚,走了過去。
“林總兵,又見面了。”
女孩子從車簾中探出頭來,朝他打了個招呼。
林蕭和一瞬間生出了幾分光陰荏苒的感慨:一年多的時間未見,她相貌長開了不少,卻依稀能辨認出當年的模樣。當年她帶人離開西南之事仿佛還在昨日,也是這樣的,一輛馬車。而那一輛馬車中帶回去的人,一個已經成了天子,一個也成了朝廷的大天師。
“請您跟随我們,暫且不要進城,就在城外等候!”女孩子說道,朝他擡了擡手,“多謝林總兵了。”
林蕭和應了下來,卻又忍不住對她道:“城裏……可能有些麻煩,您就這麽進去嗎?”
女孩子笑了笑,給了一句“無妨”便坐回了馬車之内,不多時堵住前路的馬車悠悠向前行去了。
“跟上!”一聲令下,官兵遠遠的跟在了他們身後。
……
“肅州府的兵馬應該快到了吧!”吳大人站在城門口心情複雜,他告訴自己周太醫膽小如鼠,所說一切不過均是猜測,胡說八道罷了,不要亂想,但理智又告訴他這件事确實沒有這麽簡單。
縱使騙自己這話不要信,可他自己的所作所爲卻是着實有幾分信的,所以才會請肅州府出兵,也才會見誰都覺得古怪不可信。明明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百姓,不知道爲什麽,偏偏讓他生出了幾分寒意,就連滿城的白布都讓他生出了幾分微妙的違和感。
這白布在城頭之上也挂着。
“挂了幾個月了。”吳大人指着城頭的白布對一旁的守城門的守兵道,“怎的不扯下來?”
兩個看城門的守兵面面相觑,半晌之後,才回道:“大人,這個……不是我等挂的呀!是百姓自己挂的。”
當時不管是朝廷還是吳大人都沒有阻止,畢竟陳善雖死卻是以分封西南王的名義死的,這層身份在,西南十八城的百姓以此禮對待陳善,這也不是出格的事,于公于私都不好過問。
吳大人轉身,看着秋風中滿城白布飄飄的西南城,忽然覺得有種不适感,轉頭吩咐兩個城門守兵道:“那就扯下來!”
“不用扯了!”一道女子的聲音響起。
吳大人轉過頭去,如同發現了什麽一般驚喜不已。
“大天師!”他迎了上去。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就停在幾步開外,有女子從馬車上下來,雖未着繁複的陰陽司大天師衣袍,隻是一身常服,但早從小崔大人那裏得了大天師畫像的吳大人對她的相貌早已眼熟了,此時一見,立刻便認了出來,而後提步迎了上去。
吳大人施禮過後起身,看到從鬥笠下擡起頭來的裴宗之,先前他以爲隻是個普通的車夫,并未在意,此時一見他的容貌氣度,不管怎麽看都不像個車夫,便開口問了起來:“這是……”
“她的護衛。”裴宗之說着轉了轉鬥笠,轉過頭去,一副懶得多說的樣子。
吳大人雖然好奇,卻還是收回了目光,眼下大事要緊,這點小事也就不重要了。
大天師隻笑看了那“護衛”一眼,複又朝他看了過來:“吳大人,肅州府的兵馬就在後頭,我們進城吧!”
吳大人連忙點了點頭,但才應下卻又猶豫起來,想了想,還是對她道:“大天師,有一事,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女孩子朝他望來,目光明亮溫和:“說罷!”
細碎的低語聲将周太醫的猜測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女孩子聞言隻是微微颔首,對他道:“嗯,我知曉了,我們進城吧!”
這副成竹在胸,仿佛一切早已預料的樣子讓吳大人心中稍安,這才擡手,道了聲“請”。
一輛馬車跟在吳大人那一騎的身後進了城。
“餌上鈎了,開始吧!”街角處幾道身影一閃而過。
……
進了府衙自然也見到了留在府衙裏的周太醫。
周太醫望着她,動了動唇,一臉頹廢的模樣:“又來了一個。”
“是啊,又來了一個。”女孩子望着他,忽然笑了,“周太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起來,說不準會有驚喜哦!”
本是随口一提,豈料周太醫和吳大人聞言便變了臉色。
驚喜,又是驚喜?這陰陽司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歡說驚喜?上一回說這兩個字的秦越人已經死了,這一回這個呢?
對他們青白交加的臉色,女孩子仿若未見,隻笑吟吟的負着手離開了。
……
夜色深沉,雷聲一聲高過一聲,稀裏嘩啦的嘈雜聲中有些人反而睡得更沉,譬如吳大人。是以,睡得正香的吳大人也未注意到驚雷照出的從窗邊一閃而過的身影。
人影閃過,隐入後院的廂房之中。
黑漆漆的後院沒有點燈,仿佛整座府衙都陷入了沉睡。
一陣淅淅索索的衣衫摩擦聲,黑暗之中女孩子仿若不覺般的從床上翻身而下,走到門口。此時正逢一道驚雷撕裂夜空,照出了站在門口的兩個人。
披着外袍的女孩子開口問他:“怎麽樣了?”
“雷打不動,睡死了。”裴宗之說道,“外頭那麽吵都醒不過來。”
對于不少人來說,從這樣稀裏嘩啦的雨聲中想要聽出什麽來并不是一件易事,不過對于他們來說,卻能輕而易舉的分辨出府衙外,城中走動的腳步聲。
“西南城實施宵禁的,這大雨天的那麽多人……”女孩子揉了揉鼻子,歎了口氣,“真讓我說中了,明早要有驚喜了!”
“不過現在,我們先睡吧!不讓他們準備準備,怎麽能看的清他們的驚喜?”女孩子嗤笑一聲,轉身回屋,“床讓給你了,我睡軟塌吧!”
裴宗之也毫不客氣的走入屋内:“還是你這裏舒服,我的房間床闆太硬了。”
“那怎能一樣?我可是大天師!你現在隻是護衛。”女孩子嘟囔了一聲,翻身睡去。
……
……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太早的緣故,天才蒙蒙亮,周太醫就醒了,而後……再也睡不着了。想他小心翼翼的活了一輩子,哪想到過幾年就要辭官還家了,居然這個時候跳進了火坑。
想到昨天陰陽司那位大天師信誓旦旦的樣子,他就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這陰陽司都什麽人……怪吓人的!
起的太早,以至于府裏的人都還沒醒。周太醫起身轉了一圈,見廚房裏的人過去生火做飯了,這才背着手踱到了前院。
一陣沉悶的擊鼓聲突地響了起來,将周太醫吓了一跳,才松了口氣又是一聲,而後便聽一聲接一聲的擊鼓聲從門外傳來。
大早上的……有人擊鼓鳴冤?
周太醫驚訝不已,踟蹰了片刻,終究還是耐不住心裏的好奇向門口走去,拉開門栓,大門拉開的一瞬間,日光從外頭照進來射入眼中,刺的周太醫眼中一痛,忙伸手遮了遮。
鼓聲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等他放下手,定睛望去時,頓時臉白如紙:就知道這陰陽司鬼話連篇的信不得!到最後總會變成驚吓,一個個嘴跟開了光似的。
……
……
“大天師!大天師!”吳大人的身影如狂風卷過,一把撞開了女子的房門。
屋裏兩個披着外袍正拿着巾子洗臉的人詫異的朝他望來。
此時已經顧不得大天師一個女子房中爲什麽會有她那個生的很好看的“護衛”了,比起這個,門外已經出事了。
“早啊,吳大人。”仿佛對他臉上的焦急之色恍若未見,女孩子朝他打了個招呼,将巾子扔回銅盆裏。
“出事了!”吳大人道,“門外,門外……”
“不急,我說過今早會有驚喜的嘛!”女孩子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吳大人不要緊張。”
“驚喜?驚吓差不多。”吳大人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濁氣,伸手指向府衙外,急道:“衙門被圍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行!”女孩子幹脆利落的挽好了發髻,帶上冠帽,吳大人這時才注意到昨日還一身常服的女子今日竟換上了大天師的官袍,眉峰一斂,不怒自威之感撲面而來。
衙門外放眼望去是一群烏泱泱的百姓,一眼望不到頭。
“全城的百姓都來的差不多了吧!”女孩子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神情平靜的看了過去。
第一排跪在府衙門口最前頭最正中的幾個漢子目光銳利的朝她望來。
“請吳大人主持公道,嚴懲害死先西南王陳善的兇手!”最中間那個老者叩首,他的前頭放着一份寫滿字的紙張,似是什麽文書之流的東西。
相比吳大人冷汗涔涔的模樣,女孩子依舊鎮定,隻是目光從那十幾人身上略過,忽然笑了:“是你們啊!”說罷一揮袖轉身而去。
竟然……毫不理會?
她當然不會怕,這位府尹大人不敢也沒有這權利來“嚴懲”這位大天師。
跪在最前首的老者神情淡漠,一切早在預料之中,網已經鋪開了,有肅州府兵馬坐鎮又如何?侯爺生前最後一個密令便是殺了她,他們之前不知道侯爺何以如此想要她的性命,不過在殺陳禮那晚倒是突然明白了。
殺人不留痕迹又如何?侯爺早已預料到了自己若是死将會命喪何人之手!如此先見之明……可惜啊,他們的侯爺!老者神情悲戚,看向女子轉身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