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保和堂的!”
“果真是聯手欺壓的,這時候過來做什麽?仗着權勢撈人嗎?聽說慈心堂背後可不得了啊!幕後的人姓崔呢,還有保和堂,也是長安過來的!”
衛瑤卿看向那個“口齒伶俐”的百姓,是個扛鋤頭的農人,話裏還帶了幾分濟南當地的鄉音。想了想,她對裴宗之道:“現在務農的百姓這麽厲害嗎?說話一針見血啊!連京城裏的彎彎繞繞都知道的那麽清楚。剛剛點破那個漏洞百出的婦人身份的也是他。”
裴宗之點頭看了那個農人一眼,道:“若真是有人安排故意煽動的,事情沒解決完之前,他不會走的。”
衛瑤卿斜了他一眼,笑道:“那交給你了,莫要看丢了!”
“嗯。”
衛瑤卿聽到他的應聲,才繼續看了過去。
那慈心堂的老闆一來也不多話,隻道:“保康莊有問題送官就是,我們來是另有一事。”
“騙誰呢?當我們傻嗎?這時候跳出來撇清關系了?”
“就是就是!”
“分明就是一夥的。”
……
質疑聲愈演愈烈,面對百姓的質疑,慈心堂那個掌櫃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
他朝衆人拱了拱手,周圍百姓的噓聲卻更響亮了。
人天性同情弱者,更何況有保康莊來這麽一鬧,佰草堂被聯手欺壓之事幾乎是坐實了。
對于大多數升鬥小民來說,比起遠在天邊的國家大事,一天能掙幾個大錢才是他們每一日都關心的大事。佰草堂高價收藥草讓不少家裏種着藥草,上山采藥的藥農都樂開了花,隻是這才幾天的功夫,因爲保康莊這些聯手狀告,佰草堂停止收藥,可叫他們損失了好幾日的錢财了。本就因着這件事心裏有怨,這下子看到這麽一出,更是不滿,情緒也愈發激動了起來。
慈心堂的掌櫃倒也沒在意周圍百姓的噓聲,隻是忽地上前一步,就在衆人沒有反應過來之時,直接拿起了那本放在長桌上的賬冊翻了開來。
“你……”佰草堂的掌櫃臉色微變,似是想要阻止,卻還是慢了一步,讓慈心堂的掌櫃拿到了。
慈心堂掌櫃翻了翻賬冊,便開口道:“臨魯關截獲了一批送往西南的藥草……”
那佰草堂的掌櫃方才出手想阻止時慢了一步,沒來得及,此時隻得收回手道:“我東家确實出自西南,可大家做生意的往日裏南北來往調貨也是尋常事,你慈心堂敢保證自己沒有将藥草送往西南嗎?”
“有,”那掌櫃站在原地不卑不亢的應了一聲,而後那張胖乎乎看起來憨厚和善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厲色,“但掌櫃的這賬不對!”
他說話間又将賬冊遞到了一旁保和堂掌櫃的手中:“我們告佰草堂假借收取草藥之名暗中相助西南軍。”
此話一出,一陣嘩然,看熱鬧的百姓驚呆了。
佰草堂收的藥草是送到西南軍中的麽?濟南還不曾遭遇戰亂,上一回匈奴人圍城也不過是虛驚一場,他們是大楚的百姓,先前西南軍引匈奴人入關,城中府學的學生也曾鬧過,他們或參與或看過熱鬧。在他們眼中,陳善是反賊,西南軍自然就是叛軍。
佰草堂暗中相助叛軍嗎?
“證據呢?”佰草堂的掌櫃看了眼那本落到保和堂掌櫃手中的賬冊,目光微沉“我佰草堂隻是來自西南的藥商罷了,就因爲先皇封的西南侯起兵造反就污我佰草堂相助叛軍,這我不服!”
那佰草堂的掌櫃說到這裏,向衆人俯身施了一禮,這副面面俱到的做派讓不少情緒激動的圍觀百姓默默吞下了口中原本要出口的話,選擇了沉默。他這才又道:“衆所皆知,我佰草堂已是百年老店,說句不好聽的,我佰草堂開店之時,逆賊陳善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怎能因同出西南就污我有罪?難道濟南府出個奸邪,整個濟南府就都是奸邪不成?”
此話一出,立時引得一片叫好。
“說的真是好!”衛瑤卿看的眼都不眨一下,偏過頭去對裴宗之道,“雖說士農工商,商在末等,可商販内鬥之精彩卻也半點不輸士人相鬥!”
佰草堂的掌櫃說完了,慈心堂的掌櫃站了出來。
“當然不是,周掌櫃莫拿濟南府之事胡亂做文章。”那位胖乎乎的掌櫃說道,“這與佰草堂出自西南無關,隻與你佰草堂藥草去向有關。”
“不錯,清白不清白,查一查就知道了。”保和堂掌櫃合上了手裏的賬冊,卻不将賬冊交還佰草堂,他笑看向衆人道,“也請諸位做個見證,我們這就去見葉大人!”
“好!”看熱鬧的百姓哄聲道。
原本以爲隻是普通的内鬥,沒想到竟到了要見官的地步,幾個茶館的夥計在人群中看的直拍手,今日這一幕,又能講上好幾天了。
人群向府衙的方向去了。
連同那條長桌、長桌上的男人還有那個臉色古怪的婦人也一起被哄鬧的人群擡着、趕着往府衙而去。
衛瑤卿慢慢落到了人群之中,不多時,便見裴宗之扶着那個“昏睡”過去的農人過來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衛瑤卿道,“慈心堂、保和堂這一下是徹底将事情鬧大了,葉大人怕又是有的忙了。”
裴宗之道:“這個人也交給葉修遠嗎?”
衛瑤卿點頭:“反正慈心堂、保和堂有備而來,會提醒葉大人該怎麽做的。”
這件事可不是這一兩個掌櫃的事,說到底還是佰草堂、慈心堂、保和堂這些大藥商的博弈。
……
……
出事的不止是大藥商還有米商。
“佰草堂這次太急躁了。”裴行庭笑看向正與自己對弈的崔遠道,說道,“若非急于想要借機翻身,引出我等聯手欺壓的惡名,我們怕也沒有那麽快拿到佰草堂手裏的真賬冊。”
像這種大藥商,哪個分店賬面對不上了,勢必影響所有的賬面,賬面不對,查!還不到查出佰草堂運輸藥草的問題,光查賬就夠佰草堂喝一壺了。
“拖是拖不久的。”崔遠道落下一子,道,“現在局勢已經很明朗了,可以站隊了。小九已啓程去濟南府了。”
佰草堂的那本賬冊是從濟南府拿到的,有些東西自然要從濟南開始。
官場無情,商場同樣如此。權貴的背後同樣少不了錢财的支持,同行相忌,這次佰草堂元氣大傷,慈心堂當然要趁機分上一杯羹。
這菩薩樣慈眉善目的老兒還真是個理智冷漠的角兒,裴行庭想了想,笑着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大楚軍捷報頻傳,是一件幸事。”
陳善再如何用兵如神,抵不住民心所向,外有大楚軍氣勢如虹,内有百姓暗地爲大楚軍偷開城門暗度陳倉,兩方夾擊之下,就是陳善也不行。
“因爲他也是人,他也會老。”崔遠道說道,“比起我大楚将星紅日東升,他已暮暮老矣,而且,聽說最近西南軍中不太平。”
“是啊,最近陳善這幾日兩次遭遇刺客突襲,不過有驚無險。”裴行庭輕哂,手裏落下最後一子,笑道,“和局了。”
崔遠道看了眼殘局,收了手:“那叫什麽刺殺?搗亂還差不多!”
……
“你們這是刺殺嗎?是搗亂!”陳禮站在營中,指着面前幾個人的鼻子罵道,“那杯毒茶味道那麽濃,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我們還刺殺了!”站着的人中又人不服氣争辯道,“隻是出了點小疏忽。”
“拿未開鋒的刀刃去刺殺?”陳禮怒吼,“你們是傻子嗎?”
“你才是傻子!”往日裏脾氣最爆的那個江湖術士罵道,“沒見那炳刀離陳善不到十步就被發現了?我們準備靠近了再換刀的,事實證明我們根本沒法靠近他!”
“若是你們不換刀說不定就已經得手了!”
“你蠢不蠢?你不知道武功越高就越能察覺到殺氣麽?殺氣你懂嗎?”
“什麽殺氣?”陳禮氣道,“我怎不知道?”
“你怎會知道,你又不會武功!”那人不耐煩的說道,“跟你這種人說話簡直是對牛彈琴!”
“若非我無人可用誰會在這裏跟你廢話?”陳禮眉頭緊皺,煩躁的在軍中來回走動,“大哥定然是覺得我謀害了他那個兒子,依着大哥的性子不會放過我的,就像那些西南軍一樣,怎麽辦?”
情同手足,說的倒好聽,手足砍了還能活,爲了兒子指不定連手足都能砍。陳禮青着一張臉,此時營外一陣歡呼聲傳來。他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走了出去,不多時,又掀簾走了進來。
出去青着臉,回來臉色黑如炭底。
“哎呀,出什麽好事了麽?”有人叫道,“三爺臉色怎麽這麽好看?”
陳禮不是聽不出他話裏的嘲諷,聞言隻看了他一眼,悶悶地開口道:“拿了一座城,得勝回來了。”
“這不是好事嗎?”那人道,“三爺怎的這麽不高興?”
“有什麽好高興的?”陳禮罵道,“前幾日丢了兩座城,今日拿了一座城,越打地方越少,再打幾個月,是不是隻剩下西南府了?”
“打仗有輸有赢不是很正常的嗎?”就算他們不喜歡陳善,此時聽到陳禮嘴巴一張開始謾罵也有些忍不住了。
“而且他好歹還真正拿回了地方,三爺你好像什麽也沒做吧!”說話的江湖術士拿小手指掏了掏耳朵道。
更難聽的話他們沒說,陳禮單獨做的事不多,但好像沒一件是好事。譬如和匈奴人結盟,損了一名猛将,又丢了城還引來了民憤。
旁人說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個人賠的連底褲都快不剩了。
早些年他們也聽過陳家兄弟的事,除了老大陳善特别厲害之外,老二老三一個善武一個能文。現在看起來,除了死的早的老二陳述是真的善武之外,老三頗有幾分吹出來的意思。
“這些年我伴大哥左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對大哥從無秘密,他卻對我們有個這麽大的隐瞞,爲了什麽?還不是爲了讓我們爲他做牛做馬?眼下他藏的人永遠成了秘密,倒怪到我頭上來了。”陳禮頗有幾分憤憤不平,“這個姓鍾的真不是我害的!”
“那你同陳善說啊!”一個江湖術士不以爲意的說道。
“說了大哥會信嗎?”陳禮不耐的擺了擺手,一副不欲與你們這些人多說的樣子,“根本不會!不用說了!這些時日你們還看不出來嗎?他若非這些時日事務繁忙,早對我動手了,我絕不能坐以待斃!”
發了一通牢騷,見那幾個江湖人又拿他的床榻當墊子坐着,陳禮不由怒從心起,道:“你們就這點能耐嗎?不是說你們江湖中人手段不凡嗎?就這點手段?連刺殺個人都不會?”
“我們手段當然不凡……”先前開口的江湖術士本能地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但話才說了個頭,就被自己人打斷了。
“有手段更厲害的!”出口打斷他的是很少跟陳禮廢話的容易老先生,他開口道,“隻是要陳三爺親自去見一見那位才行。”
幾個正無聊的扳手指的江湖術士神色激動了起來。
合适的時機終于到了嗎?總算不要再看着這個傻子了。
“加錢不行嗎?”陳禮聞言皺眉,顯然不樂意親自前去見一見那個所謂的高手。
容易老先生搖頭:“不行!”
“你回去跟那個高手說說呢?”
容易老先生仍然搖頭:“不行!”
“真的不行?”
“是。”
“讓我想想吧!”陳禮沉默了下來。
容易老先生點頭:“你慢慢想!”
已經開始考慮了,等到再丢兩座城,陳禮就能想好了。
……
……
西南軍中暗潮湧動,佰草堂、慈心堂、陸記米莊、豐泰米莊這些大商的鬧事卻已經有了結果。
“佰草堂、陸記米莊收手了,”葉修遠站在她面前禀報道,口中也不由松了口氣,這件事總算結束了。
“大通錢莊呢?”女孩子看着他,問道。
“大通錢莊也說不反對了,撤了牌子,繼續營業了。”葉修遠道,“事情了了。”
“是嗎?”女孩子想了想,卻不置可否,隻是又問他,“佰草堂和陸記米莊突然收手是有理由的吧!”
“一家賬面不對,所有的賬面都開始查了,官府查賬可從來不客氣。停了七天,光佰草堂一家南北所有店鋪加起來損失了十幾萬兩白銀,再查下去,會越積越多,前人經營百年的心血就要毀于一旦了,當然要收手了。”葉修遠說道,對上女孩子詫異的目光,本能的回道,“是老太爺他們來信上說的。”
真是個老實孩子!衛瑤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問:“佰草堂和陸記米莊收手之後,可有發生什麽事?”
葉修遠一怔:“什麽事?”
衛瑤卿歎了口氣,正想說話,卻有一道清亮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西南十八城有幾家佰草堂與陸記米莊遭到百姓的圍攻,損失慘重,你想聽的是這個事吧!”
年輕官員走了進來,身上雖然是吏部的深色官袍,卻沒有半點老氣,更襯的那張臉清俊出塵。
是崔璟啊!沒有想到崔家居然第一個跳了進來。衛瑤卿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心裏盤算着别的事,是以一時間目光也未挪開。
而後就聽“啪嗒”一聲,一顆蜜餞核重重的仍在了桌子上,衛瑤卿一轉頭,嘴裏也被塞進了一顆蜜餞。
塞蜜餞的始作俑者裴宗之漫不經心的收回了手,皺了皺眉,道:“不好吃!”
不好吃你塞給我吃?酸的掉牙了!衛瑤卿白了他一眼,看崔璟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