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響起了一陣衣衫的摩擦聲。
聽這聲音應該是坐下了,楊公微微颔首,問道:“怎麽樣?找到他人了麽?他怎麽說?”
女孩子壓低的聲音傳來:“他死了。”
“什麽?”楊公手裏一個哆嗦,人本能的就要站起來,卻被一隻手及時按住了。
等到稍稍冷靜,楊公便忍不住出聲了:“不,不可能。他的死有蹊跷,你快去查……”
易容成棗糕的衛瑤卿默然了片刻,道:“楊公,我能到這邊來看看您不錯了,您還指望我跑到外面去麽?”
楊公:“……”
殿内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楊公再次開口了:“我不信這樣的巧合,你去查一查。怎麽可能一去查,人就死了?”
“确實不是巧合。”衛瑤卿點了點頭,道,“不過應當不是楊公認爲的那種巧合。”
“你什麽意思?”
“您這位老友應當是陳善的人……”
“不可能!”才一句話便惹得楊公勃然大怒,聲音也忍不住揚了起來,“他若是陳善的人根本就不會将張解交給我!”
“人生來有七情六欲,棋子也有親人遠近。”相比他的激動,女孩子的反應卻是十分平靜,“這一點都不奇怪。”
“唐慶有個孫子,您知道吧?”
楊公點了點頭:“那孩子小時候我還抱過他,聽說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是被青陽縣主的馬踩死的。”衛瑤卿道,“死在張家出事前一天,前年七月十四。”
楊公沉默了下來:按照當年那位青陽縣主的性子,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真是一點都不奇怪。這長安城有大半人是她得罪過的。手上的性命更是數都數不清。
“得罪的人多了,總有踢到鐵闆的時候。”衛瑤卿道。
“你以爲他是良心猶存還是報恩?其實都不是。他隻是嫉恨上了陳善。”
“他太清楚如果自己直接去衙門将東西拿出來,那份名單有多難出現在陛下面前,所以他用自己的死做了個局,引來了何太平,何太平又将此事告知了狄方行。”衛瑤卿道,接下來就是狄方行将事情告訴了助他多次的裴行庭,裴行庭又告訴了裴宗之,她自然也知道了。
“果然是隻有自己人才最了解自己人,他這一下算是真的将事情捅出來了。”衛瑤卿輕笑了兩聲,對唐慶所做之事不置可否,“事情就是如此簡單,他留下解哥兒,也是想着伺機能給陳善一刀。”
解哥兒能活下來并不是因爲報恩,而是一把捅向陳善的刀。說到這裏,衛瑤卿也忍不住有些唏噓:好在她中途将解哥兒“偷”走了。她相信楊公的初衷,卻不相信唐慶,事實證明唐慶的初衷并不光彩。
“你說陳善若是知道他是因爲這一顆棋子的背叛才輸了這一局,你覺得他會怎麽想?”女孩子刻意壓低的笑聲中也能聽出幾分愉悅,“會不會氣死?”
楊公默默的将茶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他氣不氣死我不知道,不過我聽出來你現在幸災樂禍,你很高興。”
“當然。”女孩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快高興死了。”
“陳善如此厲害的人物,布局多年居然栽在這麽一個人手裏,你說有趣不有趣?”
栽在什麽人手裏也是很講究的,栽在陛下手裏,栽在她手裏,栽在廟遠先生手裏甚至栽在實際寺手裏是遠遠不能和栽在唐慶手裏相比的。
楊公點了點頭:“看來這次狄方行是真的要赢了。”陳善多年的暗樁被這麽一拔,可謂元氣大傷。
“是啊,蔣忠澤這次估摸着也不會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真是天上掉餡餅了,直将名冊送到了狄方行面前。”衛瑤卿感慨着語氣中有些豔羨,“這樣的運氣,真叫人眼紅。”
“大多數人是沒有這樣的運氣的,”楊公說道,“隻能靠一步一步的謀劃。那麽,張解呢?你準備什麽時候讓他站出來?”
“快了,看狄方行的進度,解哥兒會在最适合的時候出現在人前的。”
……
行走在禦花園中的狄方行腳步匆匆,官袍翻飛,嘴角藏不住的笑容昭示着他現在心情很不錯。
身旁帶路的宮人見狀忍不住打趣道:“狄大人同蔣大人關系真不錯呢!”
狄方行腳步停下,看向這個年紀尚小的宮人:這麽不會說話,連他和蔣忠澤之間龃龉都看不出來的宮人還是第一次看到。
不過他現在心情好,是以狄方行捋了捋下巴下的長須哈哈笑了起來:“是啊,本官同蔣大人關系确實不錯呢!”
不錯到恨不能踩對方一腳的地步。
那不會說話的小宮人以爲自己說對話了,忙再接再厲,道:“這一次蔣大人惹了聖怒,也隻狄大人過來看他呢!想來狄大人也是明白您的一番苦心的。”
狄方行聞言更是樂不可吱。
自古錦上添花的多,火中送碳的少。沒人接近蔣忠澤這一點都不奇怪,若換了惹了聖怒的是他,也一樣無人敢向陛下求情見一見他。這次,不過是他辦事得力,陛下心情不錯,才敢向陛下提見一見蔣忠澤的想法。
“好了。”斜睨了眼那個不會說話的帶路宮人,狄方行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了,快帶路吧,本官急着想見蔣忠澤。”
宮人吓的一個寒噤,明明狄大人剛才還誇他來着,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發怒了?看來,不但伴君如伴虎,就連這些大人的脾氣也是變幻莫測,一會兒一個樣。
……
到底還在皇城之中,陛下隻是盛怒将人關了起來,是以比起真正的大牢,關押的地方要好上不少。而且革職降職還沒下來,看守的官兵、禦膳房的人也不會随意得罪這些罪名未定的大人。以至于狄方行乍見那兩個關押起來的刑部官吏時,本能的便皺了皺眉,而後開口道:“關了那麽久,怎的看起來還胖了?”
那兩個官吏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比不得狄大人辛苦,瘦了不少。”
這倒不是亂說的,這些時日,狄方行就沒閑下來過,雖面上得意,可操心的事情不少,自是肉眼可見的瘦了下去。
“本官爲陛下辦事,辛苦一些也是應該的。”狄方行視線略過他二人,看向裏屋,“此次我也不是找你二人話家常的,而是得陛下首肯,來見蔣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