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難受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旁人有的終究隻是猜測而已。
作爲一個躺着不能動不能說話的人,進了長安城,她不需要再擔心别的事了。觐見陛下,向陛下回奏此行收獲等等這些事情都與她無關,沒辦法,她現在不是一個正常人,躺着休息就好了。
如果她現在能動,一定會松一口氣,做個廢人,顯然比要做個正常人要舒服的多。
此時她躺的是宮中的瑤光殿,位置極好,不管是距離金銮殿、禦書房或者陛下的寝宮,都不遠。
棗糕灌了一碗熱粥給她,抓着她的手緊張的手心直冒汗。
這種感覺很有意思,就像一個旁觀者,在一旁暗暗觀察着衆人。有些人甚至做什麽事都不避諱着她,譬如下藥。
聽說陛下在前頭商量事情,等結束之後便會來看她。
才灌了一碗熱粥,又替她洗漱了一番,外頭守着的宮婢便帶着一行人進來了,先進來的幾個是太醫署的老太醫,棗糕這才退到一旁,緊張的看着太醫們的診治,診治的結果同濟南府的沒有什麽不同。
這一回,太醫沒有再開安神藥而是退了下去,棗糕方才坐下,宮婢又自外頭帶進來一個人。
是孫公。
想來她的情況,孫公也是一早便知道了,此時過來,朝棗糕點了點頭,便坐了下來,片刻之後便起身出去了。
“孫公,您不開方子?不開符麽?”憋了半日的棗糕總算忍不住了,問了出來。
孫公回頭看了她一眼,心道這個開什麽符,開什麽方子?本不欲理她,但看這丫鬟雖不算頂聰明,可好歹也算忠心便回了一句:“不必開方,你若不放心……便将你家小姐喂好一些吧!莫垮了身子,老夫要向陛下回報,就不多留了。”
衛瑤卿聽的清清楚楚,她若是可以動,一定不會讓棗糕問這樣的傻話了。她的事情擺在那裏,說來說去也變不出花來。
孫公前腳剛走,棗糕才坐了下來,宮婢又帶進來一個人。
今日來來回回就沒有空檔的。
隻是這個人卻讓衛瑤卿有些驚訝。
是薛大小姐。
薛大小姐進來隻随便同棗糕說了兩句場面話便站在一旁看了起來,她在看自己,衛瑤卿能察覺到薛大小姐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久久不語。
她生的如此貌美麽?叫薛大小姐盯着看那麽久?
看了有半個時辰,薛大小姐才離開。
殿内這才安靜了下來。
太陽自兩邊微開的金柩雕花窗上照了進來,殿内暖洋洋的,衛瑤卿心頭突然靜了下來,不靜也沒辦法,她眼下這個樣子能做什麽?偶爾趁着主魂在位的那一刹那有力氣潑翻一碗粥、攥一塊布料已是極緻,她還能做什麽?
這種突然平靜的情緒讓她很陌生,仿佛肩頭的擔子突然一松,心裏蓦地冒出古怪的想法:偶爾做個萬事不需操心的廢人也挺好的。
相比這裏的甯靜安好,前殿卻顯得格外壓抑。
“……所以這件事,劉家的人也摻和了進去,那些江湖中人也被打散了,說到底這些邊緣人物若無人組織是起不來的,要殺也不可能殺個精光,但隻要抓住主要的幾個動手打了,便能一哄而散。問題還是在于糾集的有心人劉家……”說話的裴行庭,待到聽完他們濟南之行,便開口說了這麽一番話。
“裴相說的有理。”安樂點頭,将問題又踢還給了裴行庭,“不知相爺怎麽看?”
“這些餘孽到底難除,所以我大楚才會有陰陽司與之抗衡。”裴行庭回答的滴水不漏,還不忘拍一拍死去幾百年的太宗的馬屁,“太宗陛下果然英明!”
安樂沉默了一刻,果然如這裴行庭這等角色可不是會輕易上套的主。
劉家,又一個大楚頑瘤!大楚平和之下是一個個的頑瘤,有些是難以根除,有些卻被這些臣子用來玩平衡之道。她是想借裴行庭之口找人除了劉家,但這樣淺顯的套,裴行庭自然不會往裏跳。在世族那件事上吃過虧之後,她已經明白了,有些事情看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并不容易。說與做永遠是兩碼事。
如果衛六此次沒有出事,想來在她看來,衛六也能将劉家除去吧!畢竟,她從未讓自己失望過,就連這一次也一樣。但差事是辦好了,可衛六出事了。很多事情做起來沒有那麽簡單,對手不是傻子,劉家也有十分厲害的人物。
事事不易。
還有更重要的,黃少将軍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都讓她懷疑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
大楚安樂太久了,放眼城内望去,竟無一人在用兵之上能與陳善抗衡。
用兵抵不過怎麽辦?隻有最笨的辦法了。安樂深吸了一口氣,道:“前線告急,朕拟诏征兵,諸位怎麽看?”
征兵啊!衆人恍然。
……
麻煩永遠隻會丢給正常人去做,作爲現在不正常的那一個,衛瑤卿覺得自己受到了自出生開始從未有過的關照。
前殿的議事直到午時才散,随着外頭宮婢的施禮聲,安樂跨入殿内,走了過來。
她躺在床上,能察覺到安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察覺到目光在她身上頓了片刻,而後坐了下來。
安樂微微朝棗糕擡了擡下巴:“你下去吧!”
這個你對的是棗糕,棗糕雖說有些不放心,但天子之命不可違,還是乖乖退了下去。
“這個丫頭看起來并不伶俐,不過瞧着還算忠心。”待殿内沒有旁人之後,安樂開口了。
躺在床上的衛瑤卿自然沒法回應,安樂大概也不需要她的回應,隻是想說些什麽。
“沒想到,你也會出事。”安樂歎了口氣,“朕覺得有些累,一身的麻煩。這個位子坐之前,人人都想,但坐上之後才發現,坐起來沒有想象的那麽容易。”
“朕知道你現在不能回朕什麽,可朕就想同你說說話。你知道嗎?我大楚已失三成疆土,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安樂歎了口氣,“劍走偏鋒,這偏鋒該怎麽走?如果你現在醒着,能給朕出出主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