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庭睜開眼睛,随手取了件外袍,下床開門。
門口站的是管事,上前低語了幾句,裴行庭雙眼一亮:“宗之把季之帶回來了?”
管事點頭。
“他人呢?”裴行庭一邊穿衣一邊問。
管事道:“走了。”這位裴家小輩中的嫡長子一向獨來獨往,性格古怪,又是這樣的身份,誰敢攔他?
“走了啊!”裴行庭歎了口氣,手裏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罷了,季之的事情交給老夫來處理就好,你下去吧!”
一向行事謹慎、會看眼色的管事卻沒有聽令下去,而是俯首行了一禮,又道:“老爺,還有一件事……”
裴行庭:“說!”
“是濟南府的急報。”管事道。
“濟南府?”裴行庭皺起了眉頭,宗之不是才從濟南府過來麽?濟南府會有什麽急報?
管事頓了頓,便道:“聽說衛天師出事了。”
“什麽?”裴行庭愣住了,“怎麽會出事?是被江湖中人所傷麽?那些世族的人呢?”他更想問是傷是亡。傷還好,若是亡,那麻煩才大了。
管事搖頭道:“探子隻截到了這個消息,還有别家的人也在打探這個事,截到消息的時候,急報已經送到宮裏了。聽說陛下出宮去了郭太師府上。”
郭太師已病重多日,就連太醫署的老太醫都道“老太師寬心養着,或有起色”。宮裏的太醫時常爲貴人問診,這話語拿捏起來一向小心,像這種“或有起色”的話一聽便知是郭太師不行了。不是那等玩弄政權的病,而是真的病重。
病重成這樣的郭太師自然無法進宮面聖,陛下竟連夜出宮去了郭太師府上,可見此事至少在陛下心中是極爲重要的。
裴行庭長舒了一口氣:“看來不太妙啊!”雖然出事的不是宗之這孩子,讓他松了口氣,可這位衛天師,看似沒有這般重要,但他心裏清楚,這位衛天師在如今這局勢中的地位沒有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天下如棋局,一顆重要的棋子突然不走了,會發生什麽事?結果可想而知。
……
“外祖,她出事了。”這是深夜出宮到訪的天子見到郭太師時的第一句話。
郭太師坐在床邊,雙目無神的望來:“活着還是……”還是死了。
能讓安樂深夜來訪的人能有幾個?答案昭然若揭。
“活着,但同活死人無異。他們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或許永遠……也不醒了。”安樂雙目紅腫,顯然是已經哭過了,“朕沒想到她會出事。”
她是去收拾那群江湖惡徒的,又不是真的爲了什麽神迹的事情,怎麽可能沒有危險。
郭太師苦笑了兩聲:“總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說什麽就是什麽。”說罷,便是一陣咳嗽。
安樂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朕當時覺得天都踏下來了,一時是她護朕回長安時的情形,一時又是她離開長安時高高興興的樣子,朕知道,天子不得示軟,可眼淚當時就控制不住了……”
“那些江湖中人……還有劉家……怎麽辦?”郭太師擦去了咳在帕子上的血,神情恹恹的坐在那裏,似是說話也很累的樣子,“怎麽就出事了呢?”
他以爲他自己行将朽木,一眼已經看到自己的盡頭,那個女孩子不管何時何地望去,都是一臉鮮活氣息的站在那裏,她的未來太遠,以至于他擔憂将來她成安樂動不了的大敵。可卻沒料到一個這麽鮮活的女孩子會突然出事,所以,這是不是世事無常?
郭太師苦笑着暗自搖頭,安樂眼神呆呆的望着地面,時不時的擦擦眼淚,根本沒有看他一眼,或許她來隻是下意識的過來,想找一找此時還能抓到手的依靠罷了。
“外祖病重,黃少将軍到現在都音訊全無,就連朕一直以爲會好好的她都出事了,是不是天降災禍于朕?”安樂說着眼淚又不住的往下落,“既然天将大楚的龍位交給朕,卻爲什麽将朕身邊的人都要一一奪走,是朕做錯了麽?朕沒錯!”
她自登位之後,勤政,不殺戮,又仁政愛民,就連上天都降神迹,卻爲什麽身邊的倚仗會被一一奪走?
“這件事老臣也無法左右。”郭太師看向呆呆坐在床邊的安樂,歎道,“安樂啊,天子這條路難走的很。一時要你會知人善用,一時卻要你能自立而起。你先前對付世族靠的是用他們的後輩來威脅,對付陳善用的是黃少将軍的用兵如神,對付江湖中人、前朝餘孽用的是她,但你總要有些自己的東西。你現在還什麽都沒有。”
“她也不可能讓你一輩子依靠,這便是老臣昔日擔心的緣由,她不助你,你也要撐得起整個江山!”郭太師閉眼,一滴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滑下,“老臣真的幫不了你了。”
“朕知道。”安樂壓下了眼底的眼淚,“打擾外祖歇息了,朕不會坐以待斃的,朕要回宮了。外祖有事讓人遞折子給朕就是了。”
說罷起身向外走去,鬥篷在夜裏翻飛席卷而去,直至不見。
……
……
一聲瓷盞落地的聲音響起,顧不得碎裂一地的青花瓷盞,王老太爺張大嘴巴愣在那裏:“她死了?”
“這倒不是。”隻來得及同王老太爺說一聲“她出事了”的管事連忙答道,“隻似乎是病了。”
“哦,又不是死了,吓老夫一跳。”王老太爺一邊拍着胸脯,一邊伸手去拿案幾上的青花瓷盞,直到撈了兩下都撈了個空,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大驚之下,失手把瓷盞打碎了。
清咳一聲掩飾自己方才一瞬間的失态,王老太爺坐回床榻之上:“有病就去治!就那禍害樣也不像個短命的。孫公不是還在城内嘛,一會兒去說一聲,讓他晚點走,來治治這個禍害,别叫她病死了。渴了,來茶水。”
盡管聽出了老太爺口中的言不由衷,可有些事卻不是他這個管事能置喙的,管事隻得轉身從另一邊的案幾上端上新的茶盞,一邊遞過去,一邊道:“确實不會死,隻是這個病沒法治,跟活死人差不多……”
又是一聲瓷盞落地的聲音,王老太爺沒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