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宮牆隔起了皇城内外,年年修繕的皇城之内地面齊整,積水也走的快,自然沒有這樣的顧慮。素衣常服的年輕男子在宮道上悠悠的走着,神色淡漠。不着官服也不是下值的點便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并不多,眼前這位算得其中一個。
經過的宮人遠遠看到他,神态恭敬,彎腰行禮:“裴先生。”
裴宗之看了宮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向前走去,不急不緩,步伐沒有絲毫的變化。
一路上收獲了不知多少聲“裴先生”,快到宮門時,他停了下來,看向眼前向他施禮的穿着陰陽司官袍的女孩子。
女孩子施完禮起身:“陛下近些時日可還好?”
裴宗之看着她默然了片刻:“還好,不過……”他頓了頓,“對你可能不太好。”
女孩子顯然聽懂了,目光閃了閃:“去鹹陽縣找的民間術士果然是陛下下的旨。”
“應當如此。”眼下正是當值的時候,宮道上沒什麽人,裴宗之看了眼巡邏的護衛,見他們離此處還遠得很,又道,“陛下這幾日召過我問了一些舊事。”
“什麽舊事?”
“問先秦術士徐福求不死藥的事情,問劉家的舊事。”裴宗之道,“陛下感慨太子故去的早,幾位殿下不成器。”
女孩子嗯了一聲:“後繼無人也是陛下執念,長生不死的禁術可以解決很多人的執念,确實管用。”
“這門禁術爲天下所有陰陽術士所禁,陛下不會明着同我說此事,更不會找我商議。”裴宗之看向遠遠向這裏走來的巡邏護衛,“實際寺對禁術的态度與天下陰陽術士是一樣的,此事我隻能猜到,但陛下不會同我商議。”
衛瑤卿看了他片刻,遲疑:“你……就這麽看着麽?”她當然不覺得卻七情少六欲的裴宗之會是什麽悲天憫人的聖人,不過鑒于他的身份再加上天光大師,真的會袖手旁觀麽?
裴宗之倒是沒有絲毫的遲疑:“難道要我去谏言麽?”他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奇怪,“那要那些言官做什麽?”
這樣的理所當然卻自有樸素的道理,天下芸芸衆生自有其位,你可以說他不好,卻不能說他錯。
“我是說天光大師……”看着向這邊走來的巡邏護衛,衛瑤卿隻略略一提,便不再多言了,跟在裴宗之的身後出了宮門。
待到走遠了一些,裴宗之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說着看了過來,神色倒是依舊淡漠,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衛瑤卿竟覺出了幾分認真,這認真的神情大抵是隻有在他認真吃飯的時候才會有。這對比之于旁人身上或許有些可笑,但之于裴宗之身上,衛瑤卿覺得,這大概就是面對大事時才有的反應。對他而言,吃飯便是一件大事。
“你是說實際寺會不會出手幹預?”他道,“前朝之事是因爲實際寺的國祚推衍使然,按國祚推衍,合該劉氏江山易主,實際寺是出手過,卻也不過是些小事,真正打下江山的是太宗陛下,是他的一幹臣子,也包括張家。”
“如今實際寺的國祚已算錯了,自然不作數了……”
“所以實際寺不出手,應當順勢而爲,待到局勢明朗,再行推衍……”
“實際寺不幹預,我自然不幹預……”
“至于師尊他會不會幹預是他的事……”
……
“其實就算出手幹預了也未必有用。”衛瑤卿聽完,歎了口氣,她也不過是想問一問,禁術之所以爲禁術是因爲誘惑人心,多數人都無法抵擋住這樣的誘惑,明宗帝會聽谏言的可能性很小,但他的勸谏總要比旁人的勸谏有用的多。眼下确定裴宗之不會幹預,在她看來“勸”是沒用了。
她當然有私心,她的私心從一開始就很簡單,她想要報仇,報張家血海深仇,與此事有關的,她一個都不想放過。巧的很,拿此事誘惑陛下的懷國公與張家的血海深仇有關,她自然要管。
“若這件事薛行書沒有牽連其中,你還會不會管?”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她。
“我不知道。”衛瑤卿想了想道,“或許不會吧!”她心中恩怨分明,也知哓善惡,卻非純善人,天下大義與她似乎有些遙遠。
“你懷道骨而生,所以張昌明想要你做張魯道。”裴宗之和她走在一起,兩邊小販的吆喝聲雜亂而響亮,他的聲音并不大,她卻一字一句聽的清清楚楚。
“是啊!”她擡頭,雨後天空澄澈,日光有些刺眼便又低下了頭,邊走邊踢着石子,舉止說不上粗俗卻絕對與文雅無關,她當然不是不會好好走路,不管哪一家哪一族,對嫡長女的教導總是要勝過後頭的那些女孩子的,她受過最好的禮教,也能如最優秀的世族女子那般作爲世族楷模,但她并不喜歡,也許終究是養野了性子。
“就算一切都沒有發生,我也做不了張魯道。”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她會做什麽?大抵是做個祖父眼中,衆人眼中合格的張家大小姐,有朝一日會成爲大楚第一位女子大天師。除此之外呢?除卻是個女子年紀又小之外,大抵會與其他大天師看起來别無二緻。或許不會行差一步,但終究是平庸的,與尋常的大天師比或許算不上平庸,但與同樣身懷道骨的張魯道比,絕對是平庸的。
“做不了……”裴宗之停了下來,看向街邊不遠處朝他插手,略略俯身以示施禮的年輕公子,開口了,“有人找你,我先走了。”
等到裴宗之離開之後,衛瑤卿走了過去,看着拿着折扇微微搖晃的王栩,她默然了片刻,“不冷麽?”
“習慣了。”王栩也不以爲意,看着她,“我就說一句話,說完就走。”
衛瑤卿心中一動,隐約猜到了他的來意,這件事就算無人說破,能猜到的也不少,她能猜到,别人難道就猜不到?長安城從來不缺聰明人,更有甚者,他們消息遠比她靈通的多,或許更早知曉了。
她問:“什麽話。”
“祖父讓我告訴你,”王栩手中的折扇停止了搖晃。
“接下來的事,我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