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将軍心底有幾分郁結之氣雲結于胸,郁結卻是來自于陛下變卦的原因。他明知此戰兇險,卻一力請願出戰,撇開那些所謂的爲了天下百姓的大道義,更是因爲他在其位,自當擔其責,行其事。這一戰既然無法避免,作爲帶領軍隊的将軍,那就赢了這一戰,僅此而已。他準備好了一切,都要離開了,陛下卻猶豫了,道‘愛卿若走,誰來護這長安周全?’陛下擔心的是長安周全?不,陛下擔心的是自身。
惜命乃人之常情,但他不是尋常人,他是陛下。一個如此的陛下,黃少将軍無疑是失望的。他一直都知曉,陛下誠然不是什麽功高蓋世的君主,庸而不昏,隻要不昏,便無妨。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太平盛世,有個庸而不昏的君主無妨,但如今并非太平盛世,内外不安,内有陳善公然起兵,外有匈奴虎視眈眈,至于城内權貴,如崔王謝三家那樣曆經改朝換代不倒的世族政客怎可能真正的忠于陛下?在長安城繁華喧鬧的表皮之下,實則大楚岌岌可危。
……
……
禦書房的門終于開了,衛瑤卿伸手在唇邊擋了擋,遮了個哈欠,看了過去。
喲!臉色不大好看啊!不僅僅是進去挨了罵的李修緣,而不管是明宗帝還是幾位将軍,臉色都有些微妙。不微妙才怪了,她心道:原本一早便該出發了,定是陛下那邊又有了什麽想法。至于什麽想法,她是不知道的,但于卦象看,陛下就算想了也沒用,黃少将軍該出征還是出征,就是這臉色不大好看,也不知道陛下生出了什麽想法,以至于黃少将軍臉色都這般難看的。
當然,這難看的臉色也不過一時而已,皇城之外,文武百官等待多時了,全城百姓也等了許久了,當着文武百官,當着全城百姓,黃少将軍稍有不忿臉色,便可能引來非議留言,這些留言非議或許出自百姓之口,又或許來自有心人刻意引導,但不管是哪一種,對于此時仍維持着表面和平的長安城都是不利的。
勝仗歸來時全城相迎,出征時同樣全城轟動,雖然少了勝仗歸來時投擲的瓜果鮮花,但帶着希冀的出征,仍然陣仗不小,全城沸騰,兩旁人群泱泱,聲嘶力竭的呼喊着黃少将軍的名字,呼喊着皇城之中的陛下。
陛下身體抱恙,不能親送黃少将軍出城,便由文武百官相送。着各色官服行于其間的官員跟在黃少将軍的身後,送黃少将軍出城。
這些着各色紋飾官袍的官員中,大抵是沾了陰陽司那頂高帽子的福,一隊陰陽司天師尤爲顯眼。衛瑤卿走在人群中,時不時能聽到一兩句指認聲。
“這個是楊公!”
“是大天師!”
“那個最年輕的是那位衛天師!上回她送太子太後回京我見過的。”
……
看,長安城認識她的人還有不少啊!衛瑤卿彎了彎唇角,似是在笑,眼底卻又沒什麽笑意,跟在官員陣仗中走着,冷不防什麽東西“叩”一聲輕響落到了她的帽子上。
衛瑤卿伸手摸向帽頂,這一摸就是……呃……一顆松子?她擡頭朝路邊望去,目光在落到臨街二樓茶鋪口站着的裴宗之和黃石先生時一頓,看了眼正在吃松子的兩人,她翻了翻眼皮,轉頭看向旁處。
泱泱的人群中男女老少不少,一眼望去,多是看不來什麽的,隻除開熟人。會看到裴宗之和黃石先生,老實說她并不稀奇,畢竟這兩個人閑着愛看熱鬧,她早就見怪不怪了,但這一位可不太一樣:着青色小襖的少女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在這一片喧鬧沸騰聲中,可以說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除非熟人。
她的大姐衛瑤宛。
女子的目光同大多數人一樣,看向最前方的黃少将軍,衛瑤卿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論皮相,她應當要更勝一籌才是,大姐卻看得不是她這個六妹妹,而是前方的黃少将軍。當然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她今日又不離城,隻不過作爲送行的官員更在陣仗之中,走到城門口便回來了,今日的主角是出征的黃少将軍,與已候在長安城外待命的十萬大軍。奇怪的是衛瑤宛這個在印象中知書達理并不熱衷出門,對于這等熱鬧也絲毫沒有興趣的女孩子會出門湊熱鬧。
或許,不僅僅是湊熱鬧吧!衛瑤卿似乎明白了什麽,随即失笑,不過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城門外大軍早已集結,黃少将軍翻身上馬,衛瑤卿站在百官陣仗中,向他望去,見他身後紅色披風招展,回頭似是随意的往身後看了一眼,而後擡手一揮:“出發!”
這一聲“出發”蘊含着内力傳至人群中,并不算得響亮,畢竟行兵打仗不是靠誰嗓門大,聲音響亮就能赢的,這一刻她突然有種别樣的情緒蘊結于胸,胸中仿有氣血沸騰,似乎是被感染了一般。顯然有這等感覺的并非她一個,有人在人群中俯首施禮喊道:“祝将軍凱旋歸來!”
先是零星的幾聲,而後是一片,最後是百官齊齊俯首:“祝将軍凱旋歸來!”
衛瑤卿施禮完起身,目送着軍隊離開,歎了口氣。方才黃少将軍看似随意的一眼,實則是朝她望來。這百官群中有相爺、有司空、有司徒、有太尉更有他的兄弟如今被陛下下令駐守長安的黃小将軍,但他單單向她望來。
這一眼,并沒有什麽旖旎的情感,而是信任。是在信任她這個人麽?是因爲那個簽所以覺得她小小年紀卻胸懷天下百姓麽?
衛瑤卿撇了撇嘴,似是自嘲:可惜,她擔不起這樣的信任。
黃少将軍離京于她而言,是件好事,于公,比起勾心鬥角,少年将星更應該出現在戰場上,與陳善一決高下,于私,城中風起雲湧,她于其中劈波斬浪,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牽扯到這樣一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