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她是不會聽話的。”裴宗之道,徒勞的,“你直接回去複命吧!”
“是因爲國仇麽?”黑影道,“老夫也瞧不出她有多少的心系百姓,竟當真願身先士卒,不惜此身?”
裴宗之從袖中摸出一把銅闆,又扔了顆甜果子在口中,這才道:“不止國仇。”還有家恨。
這件事最開始隻是一個女孩子想要報仇,所以她一個一個手刃自家的仇人,她懷仇恨而來,自然一身戾氣,又怎麽可能風光霁月?畢竟她非聖人。
張家覆族的兇手,她一個都不願放過。查的越多,卻越發現張家覆族的背後有更大的陰謀。表面上看有陳善兄弟的插手,也有陛下的懦弱,但這背後卻并沒有這般簡單。
張家若未出事,當爲天下陰陽術士之首,且不說坐鎮陰陽司不會如如今這般鎮不住,就是民間高手也不敢随意與張家爲敵。在長生之術這件事上,顯然張家是不會同意的。
以恪守正統陰陽術爲己任的張家是不容許這些邪術的存在的。如今長生之術這等邪術中的邪術再三被提及,顯然同張家覆族不無關系。
她自不是什麽善人,可即便一身戾氣,卻也不會胡亂針對人。這一次,面對懷國公,顯然并不是無事生非。
黑影道:“你與她看起來交情不錯。”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大概是吧!”裴宗之點頭,沒有半分猶豫。
“大概?”黑影的語氣似乎有些疑惑,“想不到實際寺也有如此恻隐之心。”
天下人人皆道國寺實際寺一脈慈悲爲懷,但于他看來,誰說披上袈裟吃個素就慈悲了?實際寺号稱算盡朝代更疊,盡知前後三百年世事,雖然其中不乏誇張,但于謀算國祚之上确實天下無人能比。
既能看盡江山氣數,卻每逢朝代更疊,很少見實際寺有人真正出頭做些事的。
所以在他看來,實際寺并不慈悲,反而是真正的閉眼旁觀,會動恻隐之心才是一件令人不解的事。
“恻隐之心麽?我也不知道,”裴宗之道,順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雖然我的頭發不好看,但還是不想剃光了,自然想作甚作甚,不用理會實際寺的一些規矩。”
“廢話作甚,動手吧!”
銅闆與長劍在夜風裏發出“叮咚”的聲音如同泉水擊石,煞是好聽,但招式卻招招逼人,幾乎是挨着要害而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分離開來,黑影低頭看向一枚刺入肩胛深處的銅闆,有些詫異,卻又了然:“果真是百年難遇的奇才,難怪你年紀輕輕就被天光大師指定爲下一任實際寺的掌權人。”
裴宗之摸了一把鼻間,摸到了鼻間流出的兩道血線,他怔了怔:“你真的很厲害啊!”
“也不過如此。”黑影道,“我在你這個年紀可做不到你這般,在她那個年紀也做不到她那般,你二人這般的天賦都是百年難得一見。逢亂世必聲名鵲起,太平年也可保盛世太平。”
這樣的誇贊可以說很是了不得了,裴宗之嗯了一聲,也沒有謙虛的意思,了然應了,從懷裏摸出一塊不知哪裏來的帕子,擦着鼻血,比起黑影肩胛處快要凝固的傷口,他似乎傷的要重一些。
“可惜了,你今晚若是執意與老夫爲敵,老夫倒是有些惋惜如此後生今日會命喪于此。”黑影說着,忽地一聲驚咦,“不對,你這銅闆……”
“金陵秦淮河畔船夫用的蒙汗藥,我塗了很多在這上頭。”裴宗之從帕子上撕扯下一小塊布條塞進流鼻血的鼻中,認真的想了想,道,“好像叫什麽‘一口倒’。她說這蒙汗藥,她走南闖北的,也未見過比這藥性更猛的,我便拿來試了試,如此看來倒真是不錯。”
黑影身影晃了晃:“你……”
“這‘一口倒’那些船夫說了,叫作任你拳打四方,不如一口喝倒,可見其厲害。”裴宗之掐了掐鼻子,塞着布條看着黑影悠悠地倒了下去,“下九流的東西,有時候還挺好用的。”
“沒用的……”黑影神志迷離之際,道,“逃過今晚又如何?她又并非孤家寡人,就算不能拿她如何,衛家上下總有能動手的。”
“你說的不錯,但此事不用我管了,她自會管。”
……
……
“誰啊?大半夜的不睡覺。”黃石先生從床上坐了起來,聽着若有似無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聲音不似男子的渾厚,是女子的聲音。
他裹着被子罵罵咧咧的從床上爬了下來,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探出頭去:“這裏是鬼宅,知道不?大晚上的誰在說話不睡覺?”
坐在廊上的女子回頭,手邊挎了個破洞的籃子,外袍上劃破的衣角飛揚,臉上還有些許擦傷。
即便是這副仿佛同人打了一架的模樣,即便臉上花花綠綠,月光又暗,但黃石先生還是認出了來人:“我說,衛天師啊,大半夜的,你怎麽跑這裏來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個人同誰說話呢!”黃石先生說着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意識到女孩子有雙陰陽眼時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你别自言自語的吓我,怪吓人的。臉上的傷誰打的?”
這地方,除了她還有誰會來?
“他。”女孩子擡了擡下巴。
黃石先生猛地回頭,才看到一旁閃出一個人來,比臉上花花綠綠的女孩子要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裏去,鼻間塞着布條,看起來沒有半分平時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反而有些滑稽可笑。
“裴宗之?”黃石先生有些愣了一愣,“你打她了?她怎麽會乖乖讓你打不還手?我說你們兩個大晚上做什麽去了?你這幅樣子是她打的麽?”
“不是。”裴宗之搖頭,看了眼還在茫然的黃石先生,“我二人有事要說。”
黃石先生不由聳了聳肩,伸手拉上了房門:“那你們兩個說話小聲些,真是的,大晚上的,也不消停……”
“咯吱”一聲關門落栓的聲音,黃石先生的牢騷聲被隔絕在門後,衛瑤卿看向裴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