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言老者食古不化,意思是年紀大一些的人因爲已經對世間事形成了既定的看法,很難改變。而年輕人不同,他們對世間事的既定看法還未形成,所以,也容易接受不同的看法。他以爲他足夠年輕,自然也能接受新的看法,就譬如對面前異于常人的少女,他覺得可以用之。雖說她性子古怪了一點,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隻是這一次,當真是心裏憋屈的厲害。你說她作惡了麽?沒有。你說她逼迫你了麽?不曾。甚至她想做的事情他也并未覺得不對。可那種如鲠在喉的感覺,真真讓他生出了一種感慨,那就是祖父經常挂在嘴邊的:恨不能掐死她又覺得可惜。
看來,姜還是老的辣啊!
衛瑤卿擡手:“坐吧!”
王栩無奈的歎了口氣,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她手裏拿着他那柄折扇扇了扇:“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王栩木然的看着她:“你又想怎麽樣?要我們怎麽配合?”
“這話說的,”衛瑤卿“唰”一聲合攏了折扇,“我都快不好意思了,敢讓你們三家配合的估摸着這世上也沒有,我也不敢啊!”
王栩眼也不擡:“你嘴上是從未說過讓我們配合,但奇計百出,自有辦法讓我等配合。與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還不知,你倒不如直說。”
衛瑤卿咳了一聲道:“這怎麽好意思?”
王栩連看也不看她:“祖父常說怕你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尋仇了,許是幾年前被你诳的人,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我看也是。”
衛瑤卿:“……我其實是很講理的。”
王栩道:“講道理是真講道理,可惡也是真可惡。”
衛瑤卿沉默了片刻:“牢騷一會兒再發,我們先說正事。”
“我不想發牢騷,我想尋仇。”
“你堂堂琅琊王氏的七公子不要與我等小女子一般見識。”
“你這樣的小女子将多少大男兒玩弄于鼓掌之中?真不見識,我等男兒還有顔面這種東西麽?”
衛瑤卿被她與王栩的談話笑到了,挑眉:“就算你們想見識也沒用。”
“你……”王栩一時語塞。
趁着他不說話的當兒,衛瑤卿連忙道:“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天查到了什麽,但你今日遇襲,或許我之前所說的還真不是猜測。”
王栩看着她:“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假的自然是你們的事,我對别人的家事沒什麽興趣。如果是真的,”她将手裏的茶杯放到了桌上,一臉憤慨之色,“我等自然要順應天道,阻止他這逆天之舉。”
她說的義憤填膺,激動的臉色通紅,看起來真的不能再真了。王栩眼皮一跳:“你……你不會又有什麽私心吧!”
“你覺得我像在同你開玩笑?”少女轉頭望來,眼睛瞪的渾圓,一臉的不敢置信之色。
王栩道搖頭:“不像。”
衛瑤卿笑了,笑容燦爛:“是吧,我怎麽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王栩斜眼:“确實不像開玩笑,但你開不開玩笑,說的是真是假,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衛瑤卿道:“那你看内心,”她拍了拍胸脯,“不看外表看内心。”
王栩默然:“那更看不出來了。”
衛瑤卿:“……”
“不過,”王栩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事情即便你不做,我們也是要做的。”
衛瑤卿笑了:“所以,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天下人的事情。”
又來了,這樣的義憤填膺,王栩眼角抽搐:“在我面前就不要作出這副樣子了。”
衛瑤卿道:“我是真心的,想要爲天下人做事。”
王栩撇過臉去,一副不想看的樣子:“雖說這些事情你不做,我們也是會做的,但這一次不代表會就這麽算了。”
衛瑤卿睜大眼睛:“不是吧,你這般小氣麽?”
王栩道:“對你……隻要是個人都不可能大方的起來。而且,就算我大方,别的人也未必大方。”想起祖父那時怒不可遏的模樣,王栩眼皮跳了跳。
少女幽幽的歎了口氣:“我敢保證留着我比除掉我要好太多了。”
安靜了許久之後,王栩擡頭,臉色确實前所未有的嚴肅:“時局動蕩少不得你,太平盛世卻能要了你的命。”觀她所行,有多少樁已或多或少觸及了不少人的底限。她厲害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時局動蕩,離不得她,這就是祖父爲什麽說“恨不能掐死又覺得可惜”,若當有朝一日,盛世太平,一個智多近妖,手段百出的女子恐怕會引來不少人的忌憚吧!
……
而此時,國子監的學舍裏,背完一段典故,又作完一篇文章的衛君臨終于放下了筆,站了起來,松了松肩膀,環顧四周。
他看了一會兒,便走到一旁問兩個正在看卷宗的吏部官員:“你們可看到我六妹妹了?她之前同我說去一趟茅房來着。”當時,他正在背典故,随意的點點頭,就任她去了,直到此時,文章都作完了,卻還是沒有看到他家六妹妹的身影。
兩個吏部官員搖了搖頭,奇道:“好像許久沒見到她了,是不是還沒從茅房回來?”
衛君臨急了:“六妹妹去的時候才剛過未時……”
正在桌後寫寫停停的崔璟聞言擡起頭來看了眼門外:“現在酉時了。”
兩個時辰了,衛君臨忙道:“大人……快……快去尋人找找我六妹妹。”雖然說聽起來有些可笑,但他閱書無數,知曉《左傳》中對春秋晉景公之死的描述隻有八個字,卻已讓無數讀書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将食,脹,如廁,陷而卒。
衛君臨急的跳腳,都怪他沉溺于寫文章無法自拔,不然怎會……連六妹妹離開這麽久了還未回來都不知道。
兩個吏部的官員愣愣的看着他,似是還未反應過來。
崔璟倒是一臉平靜的看着他:“你不用找了。”
崔大人這是什麽意思?衛君臨隻覺心驚肉跳,登時臉白如紙:是說六妹妹已經像晉景公那般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