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耽擱,就到午時了,才出了秦王府,拐到主街上,便聽一旁有人在問:“這位姐姐,買花麽?”
又沒有什麽事情,買花作甚?她心急趕路,便看也不看回絕了:“不用。”
剛回絕完,衣角就被人拉住了:“看一看嘛!”不同于方才尖細的嗓音,變成了略有幾分稚嫩的少年的聲音,“衛姐姐。”
這聲音……如此耳熟。衛瑤卿這才低頭看向那個扯着她衣角的賣花女童。穿着裙衫,梳着雙丫髻……大概是跑的有些淩亂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梳發的人手藝不佳。眉眼清秀,鼻梁高挺,衛瑤卿很是熟悉這張臉。但這張臉素日裏都是在腦後挽着一個發髻,年歲小小,卻已有幾分少年俊秀的風姿了。
解哥兒。
這個年紀的孩童确實是單從模樣上看,性别不是那麽分明的時候,尤其是生的好看的孩童,不管扮男扮女,都不會太過出入。就連她這個年歲跟着廟遠先生在外跑,也時常扮作男童,卻無多少人懷疑。
從張解身後探出頭來的宋二和章甯朝她擠眼笑。
解哥兒挎了個小籃子,裏頭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一些外頭的油紙包裝熟悉的很,都是長安城裏比較有名的幾家,小籃子最上頭擺了一束不知哪裏弄來的野花,解哥兒拿起那束花遞給她:“送給姐姐!”
衛瑤卿見狀忍不住道:“我以爲你們會送我些更漂亮的花。”雖是口中嫌棄,手卻誠實的接了過來。
宋二道:“我等沒有衛天師那般的易容功夫,便幹脆将小公子扮作女童,雖說見過小公子的人不多,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等便出此下策了。”
解哥兒扯了扯身上的裙衫:“是有些不習慣,但也無妨。”
……
章甯雙手交叉放在腦後,看向四周:“不過才玩了半日,但真正是天子腳下,繁華的錯不開眼,同濟南府截然不同,我算是見世面了。”頓了頓,他看向周圍,“隻是繁華是真繁華,麻煩也是真麻煩。”随處可見一隊一隊的官兵,還有不少被通緝的兇徒。
衛瑤卿笑了笑,拉着解哥兒的手:“走吧!”
才走了兩步,解哥兒卻突然臉色一變,往她懷裏一撲,腦袋埋進了她懷裏:“姐姐,我好像見到認識的人了。”
衛瑤卿抱住他:“誰?”解哥兒年紀尚小,還隻在族中同族中長輩學過一些,性子又羞澀,不大愛跟旁人說話玩耍,也隻跟她這個難得回來一次的姐姐親近,就是族中也有不少人沒有見過解哥兒的。這也是爲何楊公敢铤而走險,請舊友偷一個人出來的緣故。這長安城幾乎沒什麽人認識他。
眼下卻突然見到了熟人,衛瑤卿也有些詫異的看向外頭:“誰啊?”
解哥兒腦袋埋在她懷裏偷偷的透過縫隙往外瞅:“對面那茶樓前站着的那個老人家,穿着藍袍子的那個。”
衛瑤卿定睛望去,這麽一看,卻不由得一愣:她以爲會是哪家的權貴,興許什麽時候祖父見了權貴正好讓解哥兒碰到過。但眼前這個生的一張臉落到人堆裏都快找不出來的那種相貌的老人家,衛瑤卿确定,應當不是如今在朝的哪位官員。
那藍袍子也不過是普通的衣袍,面料也是尋常百姓所着,相貌更是普通,除了右眼下一顆紅色的朱砂痣,這個位置,據說叫作淚痣。衛瑤卿确定她不認得這個人,因此便更好奇:“解哥兒,你在何處見過這個人?”
解哥兒年少早慧,記憶力也同她一般很是驚人,衛瑤卿自然是相信他不會記錯的。
“去年五月頭,我生了病。”解哥兒道,扁了扁嘴巴,“祖父便将我抱過去,想要調些符水讓我喝下。我身上沒什麽力氣,便在祖父的書房裏睡着了。等醒來時,見祖父正在同一個老人家說話,就是那個人。說什麽……嗯……存亡……一念之間什麽的。後來,祖父見我醒了,便讓人把我帶下去了。”
“小公子記得這般牢啊!”章甯嘴裏咬了根不知哪裏拔來的青草,打量着解哥兒。他知道張小公子聰明,但這麽大的孩子,要事事都記得清楚,恐怕也不大可能吧!更何況那人那副相貌,大街上随處可見,誰知會不會弄混了。
解哥兒看了他一眼,認真道:“我記得清楚是因爲那個老人家當時見我醒來,誇了我兩句生的好。見我病了,還主動調了符水讓我喝下,喝下去,晚上就好了。”
衛瑤卿聞言了然:會調符水,想必就應當是陰陽術士,同祖父相見,這就很有趣了,大抵這個人應當是祖父的舊識。解哥兒雖說沒有聽完他們在說什麽,但“存亡一念之間”這種話想必也是祖父他們談話的關鍵了。
“好了,解哥兒這件事你不用多想了。這件事情告訴衛姐姐,接下來就由衛姐姐去做了。”衛瑤卿安撫了一番解哥兒,陪着他們在城裏逛了會兒,回去的時候,還特意買了紙筆。
……
黃石先生跨進門,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少女,她正俯身在石桌上提筆作畫,身旁的幾個人正認真的看着她作畫,那認真端凝的姿态,仿佛是在畫什麽絕世名畫一般。
“架勢倒是挺像那麽一回事的。”黃石先生沒忍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去,果真不是畫的不是什麽絕世名畫,而是在用筆畫一個人,依照名家的眼光,畫的自是一般般,不過倒是惟妙惟肖,看着像是個老者。少女收筆,最後沾了些朱砂,在老者的有眼下點了一顆淚痣。
這容貌尋常的老者頃刻間就生出了幾分悲怆感。同樣是朱砂痣,生對了地方,如崔遠道生在眉間就成了活菩薩;而這老者生在眼下,就變得悲涼了起來。
“好了。”少女指了指石桌上的畫像,看向一旁看着她畫完整幅畫的裴宗之,道,“這個人你認識麽?”